能给大陆“老戏骨”最多戏份的地方，是家庭剧，很可惜，“老戏骨”们的表演正在越走越窄。
张自言
老就够了，戏骨是什么？
作为一个每天阅览无数通稿的娱记，我总结了一套国内娱乐产业公关的常用语汇：大婚、爱妻、收官、夜宿香闺、缠绵×小时、力作、接地气、开年巨献、网友热议，还有一个最糟心：老戏骨。
百度百科对这个词的解释是：指演艺精湛的戏剧演员，演戏惟妙惟肖，演什么像什么。但现实中对这个词似乎不是这么个用法，但凡国内电视剧（尤以家庭生活剧为主）出现了老演员当配角，宣传稿里都写着“老戏骨飙戏极致精彩”。当宋丹丹大发议论认为演员也应该参与二度创作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这不就是“老戏骨”吗！所以他们在现场的表现，就是“飙戏”了？
“老戏骨”之含义考
现场改词这件事发生在宋丹丹身上，获取的可能是最少的同情。因为观众们立刻就能脑补出她改了哪些词：“嘿，你真够可以的！”“嘿，不带你这样儿的！”“瞧我这爆脾气嘿！”“你干嘛呀你”……即便是一个不经常看电视的人，看到这些台词也知道她那一声荡气回肠的京腔“嘿—”是怎么发出来的，要配合怎样的甩头动作。
宋丹丹有很多讨人喜欢的地方，她对过往情史豁达又坦白，她谈论爱情的时候文艺且深刻，女谐星都有过不讨喜的时候，但她成功地熬到了江湖地位。如果不是非要跳出来呼吁导演和演员一块儿来改词，人们几乎可以忽略她的缺点：演谁都像一个人。这些年宋丹丹作品不少，无一例外的是大嗓门的北京大妈，善良嘴快，一着急气势汹汹。宋丹丹在反驳编剧宋方金时说：“演员遇到可以不改的剧本真是福气，我演刘恒的《窝头》（指《窝头会馆》）和梁左的《我爱我家》就一字不曾改，因没有废话字字珠玑。”不知道她是否意识到，从《我爱我家》之后，她就演了一辈子的“和萍”，从贾圆圆的妈演到刘星的妈，永远都甩不掉那声“嘿—”和一系列的京味口头禅。就算穿上古装到《十面埋伏》里演老鸨，也像是随时要挽起袖子来指挥姑娘们打扫卫生；《窝头会馆》里她跟徐帆吵架的样子，活脱脱一个穿越到解放前的和萍。
放眼看所有的大陆电视剧，你会发现所有被称为“老戏骨”的女演员都和宋丹丹差不多。凯丽老了还能保持漂亮优雅，有属于自己年龄的美丽，这样的中国女演员并不多见，难得的高贵面孔被导演暴殄天物地使用，观众只能看见昔日刘慧芳不停地在电视剧里冲着镜头嚷嚷。从《裸婚时代》到《新恋爱时代》再到《咱们结婚吧》，凯丽只有两种状态，要么是暴跳如雷地表态：“不行！妈不同意！”缓和一点的时候她就抓住自己的女儿苦口婆心：“妈是为了你好，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在《咱们结婚吧》演婆婆的徐松子，宣传稿里叫她“国民辣妈”，她演戏之激烈比凯丽更胜一筹，只要有她的戏电视声音就得立刻调小几格。所有演过时装剧的妈妈级演员们，观众都能自行联想她们发怒的样子。
被封“国民爸爸”的“老戏骨”，也离不开这个套路，看看《大丈夫》里的韩童生。万幸的是，每个暴躁的“老戏骨”都会配一个存在感比较低的安静老伴，观众还能稍微喘口气儿。
娱乐新闻里的大词司空见惯，一细琢磨就没法明白。所谓“老戏骨”，是多种类型的戏路都能胜任，还是能把一种人演好演透？行业内倾向于第一种答案，但观众们只要看得过瘾都会竖个大拇指，谁看电视会想演员演过了多少种类型？再者，“演技精湛”指怎么个精湛？具体一点说就是，邓萃雯的如妃好还是斯特里普的铁娘子好？如果把问题交给大陆剧收视观众，答案恐怕是前者。
如是种种，“老戏骨”一词在娱乐圈里渐渐失去了原有的意义。演得大发是老戏骨、演得业内交口称赞也老戏骨；李雪健这种没有固定戏路的是老戏骨、宋丹丹三十年如一日地演“和萍”也算老戏骨。最后的局面就是，不一定要能演多种角色，甚至不一定要在自己的固定类型中做到拔尖，只要足够老，就可以被列入这个范畴。“老戏骨”更像是一种论资排辈，而不是某种职业技能。让潘虹、斯琴高娃、宋丹丹、凯丽、徐松子都站在“老戏骨”的队列里，你会为谁抱不平？
谁在给千人一面买单？
“千人一面”某种意义上说是产业化比过去高的表现。有了流水线生产的剧集、角色套路和大量需求，才会有总是在演一个人的老演员。新闻报道里说宋丹丹演电视剧不看剧本，只让演对手戏的年轻演员和自己凭空对戏，“就演人物关系。你是我儿子，你跟着我演就行了。”多么挥洒自如。批量生产总是代表着大量的需求，就像韩剧里千篇一律的灰姑娘女主角，港剧里总是在煮甜汤的家人，又像是郑伊健之于古惑仔、吴秀波之于大叔、孙红雷之于黑社会、陈道明之于腹黑总裁，只要演员愿意（虽然他们经常不愿意），重复多少次照样有人买单。只准小姑娘花痴固定类型的男偶像，不准中老年电视观众乐意看“和萍”？总觉得有个老熟人在电视上晃，这就是所谓的“观众缘”，自有他们的乐趣。
但是在香港，同样是大俗剧集，TVB里的“老戏骨”们，都有两三种常见面孔，大企业掌门、慈祥父母、窝囊穷人切换自如，想想姜大卫可慈善可腹黑的脸、韩马利能贵妇能仆人的扮相。
再说大陆剧本身，曾经的电视上，“老戏骨”们并不那么爱嚷嚷。有岳跃利的老爷型爸爸、高亚麟的慈眉善目型爸爸、彭玉豁达温和的东北妈妈、潘虹知识分子气质的上海妈妈，现在都去哪儿了？
能给大陆“老戏骨”最多戏份的地方，是家庭剧，很可惜，“老戏骨”们的表演正在越走越窄。连李幼斌演了《老严有女不愁嫁》都要变得唧唧歪歪、容易生气。据说，某导演在拍摄剩女剧集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多的吵架戏，但一见市面上的同类剧都在吵架，于是就让麾下的“老戏骨”们越演越疯魔起来。电视机前的大妈需要看到女儿乖乖听话去相亲，儿子乖乖听话去买房，实现这一结果的戏剧化过程就是宋丹丹大呼一声：“嘿—瞧我这暴脾气嘿！你还听不听妈的话了！”一群老戏骨卖力地“千人一面”，真正得到娱乐的是守在电视机前的主流观众—通常认为这类人群性别以女性为主、年龄都在中老年。
编剧和角色如何进行一度创作和二度创作是一个问题，但宋丹丹那一套驾轻就熟的改词演戏方法，指出的是另一个思考大众趣味的方向。诚然大众娱乐产品都是为受众需求服务，但从国产剧嚷嚷型妈妈戏路提升到韩剧那种句句精妙、小中见大的妈妈戏路就那么费劲吗？难道国产剧只存在用劣币赢得收视的成功模式？
我甚至都没敢提价值观的事儿，尽管我多希望电视剧里能有个不追着孩子结婚生子的“老戏骨”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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