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秦巴古道上的雪宝山,两万三千公顷茫茫林海,进入一年当中最美的时节。群山叠嶂,层林尽染。在这群山崖壁上,有一群人无暇欣赏这绝美风光,他们要把注意力时刻放在自己的脚下,因为稍不留神,就有跌落悬崖的危险。
重庆雪宝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科研人员正在开展崖柏的秋季信息普查,他们要赶在大雪来临前,再找找有没有结出种子的崖柏。
崖柏是恐龙时代白垩纪的孑遗植物,被称为植物界的“大熊猫”。200万年前的第四纪冰川运动使得大量地球物种消亡。在此次浩劫中,众多的古老物种成为植物界的“孤儿”。秦岭以南的大巴山地区特殊的多山地貌形成了一层层天然屏障,在冰川运动时削弱了全球气温骤降所带来的不利影响,形成特殊的地球生命“避难所”,从而使崖柏为代表的古老的植物种类幸运地逃过此劫并一直延续至今,成为见证地球生物演化历史的“活化石”。130多年前,一个法国传教士在雪宝山山脉第一次采集到崖柏标本。
1998年,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宣布崖柏野外灭绝。
1999年,植物分类学家刘正宇在重庆开州雪宝山做植物普查时,再次发现了崖柏的分布群。
重庆市药物种植研究所研究员 刘正宇:我们发现崖柏踪迹的时候非常高兴,它只生长在1500米以上的崖壁上,非常珍稀、濒危,我们就在《植物杂志》的第3期上,向全世界宣布崖柏没有绝灭。
崖柏是远古时期遗存下来的珍稀濒危物种,具有不可替代的基因资源。一种植物的灭绝不仅意味着其基因、文化和科学价值的丧失,也会引发10种至30种其他生物的灭绝,打破生态系统的稳定。
根据统计,崖柏主要分布于重庆大巴山南麓雪宝山山脉的悬崖峭壁间,野生种群数量不足1万株。
重庆雪宝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事务中心主任 杨泉:因为崖柏的利用性非常高,在农耕时代,农民修房子、做农具、造桥,首选的就是它。
为了保护这一濒危物种,2002年,重庆开县雪宝山市级自然保护区成立。2012年,升级为雪宝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以保护崖柏及其生物多样性为首要任务,开展对野生崖柏群落的调查研究是保护区的重要工作。
调查用的工具、保险绳、干粮、帐篷,仅仅是这些必需品,他们的背包就有好几十斤重。无人区里没有路,沿途基本都是密集的树林和杂草,队员们只能用砍刀开路。有些崖壁是直接悬空的,根本没有着力点。队员们就从山林里找来废弃的木头,用铁丝捆在一起,搭成木桥和围栏。走了四个多小时,他们终于在一处悬崖发现了野生崖柏。他们手中的仪器叫做定位器,可以精确记录崖柏生长地点的经纬度和海拔,给科研提供更精确的信息。
重庆雪宝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事务中心副主任邬黎:后期我们就把它导入我们智能管护系统,在地图上就知道这棵树在哪里,所有的东西在地图上能够很清楚地看到。
像这样一个山头,野生崖柏分布较为集中,但全都几乎在90度垂直的悬崖下,这就需要几个人合力把另一个人安全放到山崖下。对于一些人实在无法到达的地方,科研人员需要借用无人机,为建立崖柏数据库做准备。
给每棵崖柏挂牌,就像身份证,每一株崖柏的直径、树高、有无开花挂果等信息都会被详细记录在册,通过科学的数据对崖柏进行更有效的保护和科研利用。目前,保护区内5200多株崖柏已经有了专属身份证。
重庆雪宝山再次发现崖柏,在当时的植物界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2005年,时任中国林业科学院二级研究员、柏树研究专家郭泉水,他带着团队从北京来到重庆,开启了对崖柏的科学研究。郭泉水在调查中发现,野生崖柏生长环境差,结果周期长,自然繁殖能力低下,再不想办法进行繁殖,不久还会面临灭绝的命运。
没有种子,就无法实现自然繁殖。郭泉水只能退而求其次,进行扦插繁殖实验。所谓扦插繁殖,就是利用剪下来的崖柏枝条,在实验室里,通过控制光照、温度、湿度、土壤等条件,让枝条生根,培育出小苗子。起初的实验是在北京林科院的模拟实验室,3年里,郭泉水用了各种方法,但扦插的生根率始终维持在20%左右。
郭泉水说,毕竟崖柏属于亚热带树种,在北方试验可能有些水土不服,他干脆直接将实验室搬到了重庆大巴山深处,在户外进行试验。6年多时间,虽然经历了多次失败,但郭泉水始终没有放弃。
中国林科院森林生态环保所二级研究员 郭泉水:一个偶然的机会,从崖柏的小树上采集了一些穗条然后进行扦插,在同样的条件下,它的生根率达到了96%,说明这个树种是可以扦插的。
不过,虽然发现了用年龄越小的崖柏扦插生根率越高,但试验仍然无法进行,因为没有足够多的小树供人们采集穗条。转机出现在2012年10月,保护区传来好消息,野生崖柏种群出现了10年来首次大规模的结种。崖柏种子来之不易,郭泉水格外珍惜那段时间,郭泉水整天都泡在实验室,就是为了测出最适宜崖柏种子发芽的方法。最后,郭泉水利用当时采集到的450斤种子,繁育出了40万株崖柏幼苗,有了小树苗,就有了更多可供采集的穗条,为大规模扦插提供了条件。
每年春季,是崖柏扦插的季节。为了保证扦插的质量,每个步骤,郭泉水都要亲自把关。
4月重庆雨水较多,像这样的阴雨天可以减少水分散失,最适合崖柏苗扦插。但在采枝条的时候需要特别小心,必须是三分之一以下的位置,如果再往上采,会影响到崖柏的生长。
崖柏扦插基本集中在5月前后,当天采集的穗条,经过消毒和培土,必须在当天苗子还保有水分时完成扦插,因而几乎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这些扦插好的树苗必须要在大棚里待上一年时间,第二年在室外培育,也就是说两年后才能回归野外。
在崖柏繁育基地,这里专门为郭泉水安排了一间小屋子,每次扦插他都会住在这里。
自从投入崖柏的研究之后,郭泉水几乎每年都会在这里过生日。今年是郭泉水的70岁生日,大家悄悄地为他准备了礼物。
一张张照片是回忆,也是崖柏成长的图片日记,大家都在为拯救崖柏而努力。
2022年12月,首批扦插的12万株崖柏在温室里培育了两年,成功移栽到了雪宝山保护区的野外环境。
崖柏是我国“十四五”抢救性保护的50种极小种群野生植物之一。野生的分布地域仅仅在15平方公里以内,总体数量不足10000株,且种群年龄结构老化,结实繁殖能力低下,自然更新困难,面临森林火灾、极端天气、地震等高度的灭绝风险,其携带的遗传资源随时可能丧失。2023年,雪宝山自然保护区启动了崖柏迁地保护工作。
迁地保护是保护植物多样性的常见措施,一般是在气候相似的地区进行。2023年3月,保护区在云南高黎贡山、陕西秦岭这些与重庆雪宝山气候相似的区域,进行了崖柏迁地保护试验,以保存崖柏的栖息种群。
今年3月份第一批崖柏苗移栽到云南高黎贡山自然保护区,经过春夏两季,这些崖柏生长如何呢?
云南高黎贡山自然保护区和雪宝山自然保护区纬度相似,气候相似,从科学的角度来讲,属于崖柏的迁地性保护。再次来到崖柏栽植地里,大家很兴奋,迫不及待地拿出测量工具,记录崖柏的生长情况。
经过现场测量对比,崖柏苗不仅存活率高,而且长势也出乎意料。
重庆雪宝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事务中心副主任邬黎:今天我们再一次来到高黎贡山是半年之后,今天出乎我们的想象,一共栽植了106株,目前只死亡了3株,存活率还是比较高的。我们在这一次调查中发现,崖柏平均生长都基本上在10厘米左右,长势非常好。说明崖柏经过这夏季的高温,能在高黎贡山这边很好地存活。
而这样的数据不仅对于雪宝山的科研团队是惊喜,对当地的生物多样性来说,又添新的成员。
除了进行类似气候条件地区的迁地保护,今年4月,保护区在内蒙古包头和宁夏银川开展了不同气候类型地区的适应性栽种试验,进一步拓展崖柏的种群分布。与此同时,崖柏具有抗风雪、抗低温、抗瘠薄、抗干旱的生物特性,是高大乔木、根系异常发达、固土保水能力优异,相对于其他树种,对我国干旱地区的生态治理有巨大的潜力。如果崖柏能在干旱地区和一些极端气候条件下栽培成功,在更好地保护崖柏的同时,对于丰富地方造林树种,改善当地的生态环境也具有重要意义。
4月底正是适合崖柏移栽的季节,在重庆雪宝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崖柏繁育科研基地,黄吉兰正组织工人挖苗子,这些苗子两年前在大棚里开始栽培,经过野外适应性训练,移栽时机已经成熟,即将开启2000多公里的行程。
为了考验崖柏的极限生存能力,这次他们要去的是内蒙古包头和宁夏银川,这两地均在我国北方,风沙较大,生态脆弱,如果能移栽成功,将进一步扩大崖柏的生存空间。出发之前,黄吉兰和两地保护区进行了多次沟通,保护区也希望能有更多种类的植物落地,改善当地植被单一的现状。
当行驶过秦岭之后,气候也从温润的亚热带季风气候变成干燥的大陆性季风气候。为了尽可能缩短崖柏在路上的时间,黄吉兰和同事们第一天就开了11个小时的车。与此同时,在崖柏苗还在基地的时候,保护区的另外一波人已经抵达了目的地。他们要在崖柏苗抵达之前,选择出最适宜栽种的区域。经过两天的路程,他们终于抵达了包头大青山保护区。
经过再次商议,大家决定先在野外试种一部分,其余的暂时种在管护站里,等过一段时间气温升高再移栽到野外。为了让黄吉兰他们放心,保护区的负责人承诺,将一对一专人管护。
有了在包头大青山的经验,在到达贺兰山保护区前,他们在路上提前购买了除草布、遮阳网,做足准备。在贺兰山保护区,大家把移栽地直接选择在管护站几百米外的空地,这样既可以达到试验的目的,出现问题也便于管护。当天200株崖柏全部移栽。
挖坑、浇水、测量,信息记录,每个环节大家都做得非常仔细,这些都将成为崖柏在极限研究中的基础数据。而这趟2000多公里的迁徙之旅。不仅是雪宝山保护区为拯救崖柏所做的新尝试。对当地来说,如果崖柏苗顺利存活,这对于改善当地的生态环境将带来新的希望。
2023年10月,雪宝山的科研人员再次踏上了从重庆到内蒙古跨越2000多公里的行程。4月份在那里栽植的崖柏,能否扛住北方夏天的干燥高温,他们再次来到了内蒙古大青山保护区。
和高黎贡山的迁地保护不同,在内蒙古大青山进行的是崖柏适应性研究,需要经历干旱、干热风、高温、强紫外线照射以及昼夜温差等极限考验。特别是在夏季,长时间的强紫外线照射对两年生的崖柏苗来说,无疑是一次挑战。经历了大自然的优胜劣汰,栽种的崖柏苗存活率达到了80%左右。更让人欣慰的是,随着高温退去,部分已经变成红褐色的崖柏苗开始翻绿。
根据现阶段的试验结果发现,崖柏在云南高黎贡山的存活率最高,达到了97%,而即使是在存活率最低的宁夏贺兰山,也达到了70%,平均存活率在85%左右。重庆雪宝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将在今年冬季和明年春季,在全国范围内选择30个点,继续开展迁地保护和试验性栽培。
重庆雪宝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事务中心主任 杨泉:它的意义在于,在西北干旱地区和黄河流域上游,如果它能够完全适应而且正常生长,那为黄河上游的水土治理,包括造林绿化会提供一个优质的树种。还有比如云南滇北干旱地区,它如果能够适应的话,也是有非常大的生态意义,它的生态功能会发挥得更大。
在试验取得阶段性成果的同时,雪宝山保护区也传来了好消息。时隔10年,保护区内多个野生崖柏种群结出了饱满的果实。郭泉水也特地从北京赶到了重庆雪宝山,指导种子采摘。
和挂牌时候一样,科研人员需要多人协作,套好安全绳,手脚并用攀爬在悬崖峭壁间采摘果实。有了种子,保护区可以再一次开启种子繁育的工作。
中国林科院森林生态环保所二级研究员 郭泉水:自从2012年崖柏群体结实以来,间隔十年,发现的规模比较大的一次崖柏结实,应该对于我们雪宝山来说是一件大事。把我们能采到的一些种子收集起来,然后在育苗的温室,大棚里面育出小苗,再把小苗回归到崖柏群落里面。
山上的小气候变幻莫测,为了减少对果实的影响,科研人员要尽快采摘完成。这段时间,他们都驻扎在山上,吃干粮,睡帐篷。而这对他们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夜深人静时,与山为伴,林木清幽,鸟语虫鸣,这是大自然在呼吸,也是保护生态环境给予他们的馈赠。
20多年来,雪宝山自然保护区共繁育了崖柏174万株,野外回归52万株,使其种群数量实现了百万倍增长。目前,保护区已完成在云南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蒙古大青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宁夏贺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陕西天华山自然保护区(蒲河林场)、云南会泽黑颈鹤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甘肃兰州市西固区龙爪山6个地点崖柏的适应性栽植试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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