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说起齐白石，可谓家喻户晓、妇孺皆知，而艺术造诣与当时陈师曾、汤定之、萧谦中等齐名的王梦白却几乎无人知晓。并且，随着岁月流逝，竟出现张冠李戴、以讹传讹的现象。这位从钱庄走出来的天才画家，其艺术造诣值得关注。
逆境出英才
王梦白(1888—1934年)，名云，字梦白，号彡道人，别号骂斋、破斋主人，祖籍江西丰城，客居浙江衢州，曾任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教授、绘画系主任，是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享誉京城的画家。
王梦白的父亲有一手扎灯笼的好手艺，龙、马、鱼、兔、犬等各式纸灯都扎得活灵活现，深受人们喜爱。每遇节日，父子俩便忙得不可开交，父亲扎灯笼，他画灯笼，自小就表现出过人的绘画天赋。不及年长，父亲去世，家境困顿，经熟人保荐，12岁的王梦白被送到衢州城里有名的罗聚和钱庄当学徒。
钱庄学徒虽穿长袍马褂，比扎灯笼来得要体面，但却并不轻松，杂活儿细活儿多，几无空闲。只有等老板一家睡下了，学徒才有一点儿休息的时间。每当夜深人静时，痴迷画画的王梦白便会取出藏于床底的笔墨纸砚开始挥毫，沉浸在自己的绘画世界里。有时被心疼灯油钱又怕引发火灾的老板娘发现，便被没收了油灯，还得招来一顿骂。
好在每年年终，每位学徒都可以从钱庄老板手里拿到三四元的红包，王梦白则将这些辛苦赚来的钱全部用来买纸、笔、颜料和画谱。寒来暑往，王梦白从学徒升为伙计，不仅在钱庄业务上独当一面，在绘画上也开始崭露头角，成为衢州城里颇有名气的“画家”。
钱庄老板也是尔雅之士，家里收藏了诸多名人字画，其中有几幅吴昌硕真迹。王梦白原本就崇尚任（伯年）、吴（昌硕）画风，常朝夕临摹。某日，他见钱庄老板从上海带回一本吴昌硕的花鸟画册，顿时欣喜若狂，借来一翻，爱不释手，深陷其中，临摹不辍，常常通宵达旦，难免影响次日工作。几年后，老板见其仍整天痴迷绘画，未将心思放在钱庄业务上，只能忍痛让其“另谋高就”。
无奈之下，20岁的王梦白决定远赴上海，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梦想。
海漂入“吴门”
初到沪，王梦白以摆摊卖画为业。彼时，上海报刊杂志经常刊登海派画家作品，他以此为蓝本，废寝忘食地学习、临摹，达到了几可乱真的地步，尤其是对任、吴二位大师的技法心摹手追、烂熟于心，但却一直没有机会当面请教。
那时，王梦白常常独自一人徘徊于吴府门外……终于有一天，在他踟蹰之际，吴昌硕正好送客出来，机会难得，王梦白立即上前跪求吴昌硕收其为弟子。见他如此虔诚，吴昌硕便唤他入府内让其试画几幅，见颇得自家神韵，遂留之门下。
在吴昌硕的关照下，王梦白有机会参与各种笔会雅集、书画展览、艺术研讨、公益募捐等活动，也逐渐成在海派画坛崭露头角。从1908年到1919年这十年间，王梦白完成了从一位业余画师到职业画家的蜕变。
职业画家以艺术成就和个人影响力来体现价值，而从市场经济规律来说，画家作品价格又是其地位与价值的重要标志。吴昌硕亲自为他制定了不菲的润格，并登报广为宣传，润格为：“尺一元，扇亦一元”；润例赞曰：“梦白王君，嗜画成痴，古意横移，活泼生动……”赞誉之词，溢于言表。
京漂遇贵人
也许是出于对京城更广天地的向往，抑或是想离开老师的“荫蔽”，王梦白于1919年初夏离沪去北京闯荡。
刚抵京，初来乍到，不为人识，卖画也不像在上海那么顺利，一切都得从头开始，王梦白久久未能融入京城书画圈。就在他事业窘迫时期，两位关键人物出现了。
第一位是他的江西老乡陈师曾。陈师曾出生官宦，家学渊源，曾留学日本，名重京城，并且同为吴昌硕的弟子，堪称同门师兄。当时，陈师曾已经是北京传统画派的领军人物。他对这位师弟青眼有加，关心备至。一方面，对初涉京城的王梦白工作、生活竭力照顾，先是安排他到司法部任录事，后又力荐其出任北京美术专门学校（后改名为国立艺术专门学校）教授；另一方面，在绘画和学问上“尽以所学授之”，两人“亦师亦友”。
第二位则是浙江衢州老乡余绍宋，历任众议院秘书、司法部代理总长、北京美术专门学校校长等职，是近代著名史学家、书画家和法学家。他是王梦白进入北京文化界精英朋友圈的关键人物。后来，王梦白曾应邀赴日本举办画展并引起不小轰动。
可惜天嫉英才。1934年，年仅47岁的王梦白本正值壮年，却因一场小恙而亡，实乃20世纪中国画坛的一大损失。
师法源自然
与吴昌硕的其他学生不一样，王梦白作品很少有“昌气”。这是极为难得的，毕竟 “学吴容易出吴难”。虽然他十分崇拜吴昌硕，但并没有因循守旧、亦步亦趋，而是转益多师，上溯明清，对陈淳、徐渭、李蝉、华喦等均有取法和借鉴。
据其学生王雪涛回忆，王梦白经常去故宫博物院的文华殿和京城各大画店观摩名家作品，博采众长，学而化之，逐步从海派的大写意风格转变到比较工致、清丽之风，融合了海派与京派的精髓。其最具成就的花鸟画既不属于大写意，也非小写意，而是居于二者间，有吴昌硕的气势而去其粗浑，有陈师曾的劲健而增其生动，比白阳、青藤少一些狂放，比新罗、两峰多一些生动，比齐白石多一些厚重。更可贵的是，他敢于“吃螃蟹”，很多历代画家不屑不敢入画的题材在他手下却栩栩如生，留下了《白猫》《墨猪》《蜻蜓》《春蚕》《螃蟹》《壁虎》《螳螂》《红树双猿》《海棠秋虫》《豆荚蚂蚱图》等佳构。
与当时大多数抽水烟、坐书斋、临画谱的传统画家不一样，王梦白喜抽雪茄、逛中山公园（内有一小型动物园）、看外国电影（他不懂英语），在当时京城画家中绝对算得上是一位“潮人”。正因如此，他得以细致观察各类动物，培养了深厚的速写功夫与默写功夫。他所画猿猴并不工于描摹其皮毛琐细，而是擅于表现猴子的神气、活泼灵动，呼之欲出。他亦擅人物、山水，当时地位显赫的谭延闿请人为母亲画像，首选王梦白，足见其人物画造诣之高。不过，王梦白的山水画比较少见，笔者曾见过一幅王画山水、陈半丁补鸟并题款的作品，当属精品。
性格定命运
今日偶有人提及王梦白，总喜欢将其与齐白石相比较。其实，王梦白比齐白石还要早三年受聘为北京美术专门学校中国画系教授，且以高票当选校务评议会委员。之所以有如此“落差”，笔者以为有四个原因：
其一，王梦白只活了47岁，而齐白石却活到93岁。中国的书画艺术本来就是“人磨墨，墨亦磨人”，讲究的是功夫积累，凭借的是“衰年变法”，追求的是“人书俱老”。因此，书画家有时候不光比天赋，更要比寿命。
其二，齐白石学生众多，且后来都雄踞画坛鳌头，除王雪涛、李苦禅、王森然、陈玄厂等“四大爱徒”，还有李可染、王漱石、娄师白等。这些都是现代美术史上的重量级人物。二者弟子数量及其影响力着实不可相提并论。
其三，从诗书画印综合修养看，齐白石无疑更高一筹，其书法、篆刻尤其那极具辨识度的冲刀别开生面、自成一派，在近代书法篆刻史上当仁不让地占有一席之地。而王梦白却不善此二道。
最关键的是，王梦白恃才放旷，不趋时同。除敬重吴昌硕、陈师曾、梁启超等极少数人外，周遭人等几乎全不入其眼。对比之下，齐白石“情商”高很多。这也说明，“性格决定命运”并非虚言。
（本文图片系王梦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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