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连线】
光明日报驻安卡拉记者经凯
土耳其轰轰烈烈的“世纪选举”落幕月余，国内的“选情躁动”已归于平静，民众关注焦点重回经济民生领域。如愿开启第三个总统任期的埃尔多安，正推动土耳其经济重回传统轨道。
“埃尔多安经济学”急需改弦更张
大选期间，受选举政治影响，土耳其国内各派政治力量一度忙于吸票备战，很多经济福利政策的出台都带有鲜明竞选色彩。在此之前，埃尔多安领导的“人民联盟”为刺激出口、保障就业，一直坚持以“低利率对抗高通胀”，不顾非议将政策利率由19%强行下调至8.5%，引发国际社会广泛质疑。在低利率政策刺激下，土耳其通货膨胀率一度飙升至令人咋舌的85.5%，创下了24年来的最高纪录。加之固有的结构性矛盾，土耳其经济自2022年底以来一直在低谷徘徊，国内市场多次惊现“股汇债三杀”险情。在外界看来，“离经叛道”的“埃尔多安经济学”显然无助于市场信心的恢复与稳定。自5月28日大选结果公布后，土耳其货币里拉持续震荡下跌，6月7日创下单日暴跌7.6%的历史纪录。这说明市场对于土耳其货币政策转型以及经济前景的悲观预期具有强大惯性，重拾信任仍需经历漫漫长途。
面对势如猛虎下山的通胀，土耳其社会不由为之色变。各地零售业受到持续冲击，尽管已进入旅游旺季，但销售总额仍呈下滑趋势。5月零售业指数环比下降1.3%，频繁更换价签成为零售卖场员工习以为常的工作。民众日常生活成本显著增加，惜购观望情绪弥散于市。对相当一部分家庭而言，去餐馆堂食、大快朵颐渐成奢侈之举。越来越多的民众不得不开启兼职模式，以维持家庭日常开支。
为刹住里拉持续贬值之势，土耳其央行不得不大量抛售外汇以支撑本币，截至5月底已抛售至少价值约1990亿美元的外币。然而，土耳其央行5月净外汇储备降至负值，并创下历史新低，令该传统救急路径难以为继。货币危机和利率波动也扰乱了投资者信心，在国际收支与债务风险日益凸显的压力下，土耳其国内市场涌现一波又一波资本外逃浪潮，商业银行惜贷严重，融资拆借日趋艰难。
“埃尔多安经济学”以刺激消费与投资拉动为核心，虽曾为土耳其带来堪称发展奇迹的“黄金十年”，但随着全球主要经济体陆续退出量化宽松，国际资本流动逆转，土耳其政府原有调控政策的操作空间受到极大压缩已是不争事实。面对外部环境的新变化，土耳其政府适时作出相应调整，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
人事任命释放变革信号
早在大选投票前，国际社会和土耳其国内舆论就已达成共识，无论哪位候选人赢得这场选举，都不可避免要直面救赎土耳其经济的艰巨考验。果不其然，选战硝烟刚刚散去，埃尔多安总统便急不可待地邀请曾主管土耳其经济的前副总理穆罕默德·希姆谢克出山重掌财权。这位英国埃克塞特大学科班出身的金融巨子，曾是安纳托利亚“黄金十年”的直接缔造者，在土国内外有着较高的声望，颇受国际金融业界青睐与追捧，被视为“传统经济政策、透明度和独立中央银行的积极倡导者”。希姆谢克此番重出江湖，也是临危受命，既要确保“埃尔多安经济学”的平稳转向与过渡，又要尽可能保障民生福祉少受政策风险波及，还要应对今非昔比的复杂国际环境。
为摆脱束缚放手一搏，希姆谢克在接受任职邀请时即与埃尔多安约法三章：一是有权就经济事务独立决策，二是要求组建国家层级的经济团队，三是获得足够时间来解决当前经济问题。埃尔多安虽然早已习惯乾纲独断，但仍赋予希姆谢克所要求的经济权柄。手握尚方宝剑的希姆谢克当即公开承诺：“土耳其将回归理性经济轨道，我们将优先考虑宏观金融稳定性，通过建立财政纪律、确保价格稳定，实现可持续高增长，同时加强结构性改革以减少经常账户赤字。就政策而言，不存在‘快速解决方案’，但有信心在执政中期将通胀水平降低到个位数。”该消息如同一颗定心丸，有效安抚了市场上的各种恐慌情绪，土耳其央行的外汇和黄金储备下跌势头随之得到初步遏制。此间金融分析人士表示，尽管仍需诸多后续政策支持，但政府目标已日益清晰：里拉价值交由市场决定。汇率正逐渐接近无须动用外汇和黄金储备加以保护的水平。
为进一步向国际社会表明土耳其调整金融政策意向，一向被视为“利率天敌”的埃尔多安还任命了土耳其历史上首位女央行行长——前华尔街高管哈菲泽·盖伊·埃尔坎。现年41岁的埃尔坎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曾担任第一共和银行首席执行官及高盛投资银行董事总经理等显赫要职，是土银行业界精英。埃尔坎的走马上任不仅向美欧金融业界传递出明显的改革信号，也为土耳其重返加息轨道铺平了道路。埃尔多安紧锣密鼓地点兵换将，被外界普遍解读为土耳其货币政策转向的标志，而土耳其新内阁成员名单则让投资者看到土经济战略规划朝着更可持续方向调整的希望，一直负重前行的土耳其民众似乎也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
经济复苏进程料将艰难缓慢
除上述人事任命之外，埃尔多安还在多个场合对外界暗示，新一届政府将在货币调控上更注重保持灵活性，土耳其实施已久的非正统经济政策或将成为历史，其对经典经济学原理发起的挑战也将落下帷幕。在外界对土耳其经济政策逐步回归传统的预期上升的背景下，土耳其央行6月22日宣布了自2021年3月以来的首次加息决定，将基准利率提高650个基点至15%。土耳其央行表示，将在必要时以渐进方式进一步加强货币紧缩，直至通胀势头得到显著遏制。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经济结构长期失衡、对国际资本过度依赖，是导致土耳其当前经济困境的根本原因。随着全球经济不确定性增加，土耳其经济结构性弊端凸显，政府财政失衡并深陷赤字。今年前4个月，土耳其财政赤字规模同比增长逾23倍。考虑到地震灾后重建还需要大规模支出，土耳其央行货币政策转向或将面临重大现实挑战。此间经济专家分析指出，里拉可能在历史性触底后迎来阶段性反弹，但中期内难以从根本上走出低位区间。如果没有大量外部资本支持，阻止里拉贬值仍将是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土耳其经济曾在2009年国际金融危机期间出现短暂衰退后快速反弹的“华丽转圜”，但此次恐难以复刻历史，经济复苏进程预计将更加艰难缓慢。此外，土耳其地处五海三洲要冲，其经济运行也受到地缘政治因素影响。土耳其政府调控政策成功与否，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外部经济与地缘政治环境的交织影响。
（光明日报安卡拉7月4日电）
《光明日报》（2023年07月05日1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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