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正是甜枣上市的时节。一天清早，我漫步街头，看到一老农面前堆放着满满一篮红黄青相间的枣子，个大饱满，颜色圆润，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那圆滚滚，胖乎乎的甜枣，绿中透黄，鲜红透亮，青色泛光，甚是喜爱，毫不犹豫买了一些，一到家就迫不及待地洗净品尝，边吃边想起小时老家门前那棵枣树。
记忆中，家乡的树种不多，常见的有泡桐、椿树、桃树等等，但房前屋后生长最多的当属枣树。门前那棵枣树，树干粗壮开裂，枝叶舒展没形，虽然它的外表并不起眼，只是一棵普通的枣树。但是与它有缘，称得上是我人生的一部分，它不仅是我和家人的欢乐源泉，一个永恒的标志，标志着家的温暖和亲情的力量，而且还带给我无穷无尽的快乐和享受，也见证了我的幼年、童年和少年时期所有美好时光。只是后来长大离开了家乡，如今辗转客居豫南，一谈起它便有了说不完的话题。在我心中，它是最让我难忘和眷恋的，毕竟蕴藏着太多的趣事和浓浓的深情，承载着无数的欢乐和乡愁。
我老家处在鄂东北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村前一条河，背后一座山，一河贯穿南北，乡亲们居住于此，时刻享受着山水间独有的自然风情，不说别的，单就蓝天白云下那山峦间的雾霭，宁静有序流淌的澴河，在一片苍茫之中袅袅娜娜，仿若徜徉在人间仙境，吮一口空气，就能感受到大自然的阵阵清香。
清晨，推开一扇厚重古朴的大门，阳光透过门前枣叶间的缝隙照射进农家小院，斑斑点点，像一面面闪闪发光的小镜子，顿时温馨惬意。搬个小凳坐在小院稍作小憩，瞬间便被门前枣树上各类鸟儿的啁啾所陶醉。每当此时，我感觉枣树不仅是一种风景和美好，更是一种念想和希望。后来听奶奶讲，枣树是大哥和二哥随意从大山里挖回来的，显然不是什么好的品种。但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能吃到各种果品属于非分之想，唯有门前枣树结下的甜枣，成为那时唯一的美味佳肴，如今想起真有点“初疑一颗值千金”的感觉。
斜阳映窗忆流年，往事如烟浮眼前。在我记忆里，门前那棵枣树是从春天慢吞吞的绽出嫩芽，由嫩黄变浅绿、深绿，叶片不大，在阳光照耀下，如摇曳着碎金般闪着绿油油的亮光。忽一夜，密密的、黄灿灿的枣花开满了枝头，那股淡淡的清香便弥漫开来，连续多日，院子里都是那股味道，馨香浓郁，沁人心脾。微风拂过，一簇簇，一团团的枣花引得满树蜜蜂飞舞，嗡嗡嘤嘤，热闹非凡，招人喜欢。抬头仰望，枣花开得如此烂漫，盼望着，盼望着，快快挂果，心头别有一番滋味。
南方的夏日，是个漫长而又充满希望的季节。那时我们喜欢坐在树下吃饭、夏日乘凉、树旁玩耍。忽然，有一天，发现枝叶间露出一个个绿色光滑的小“疙瘩”，挂满郁郁葱葱的树身。夏风一吹，叮叮当当地奏着一首夏日的恋曲；或在阳光照射下，一个个小小的精灵，多像一颗颗绿色的宝石呀！慢慢地，小青枣，在阳光的沐浴下逐渐变色，生长在树梢顶端的当阳枣子渐渐变红，糖分充分积聚，接着满树的枣子从上到下继续变红，但真正红透采摘食用还待秋季。就这样，那棵枣树默默地陪伴着我，与我一起长大，伴我度过天真烂漫的童年。
那时的我，因兄弟多家穷，饿怕了嘴馋。微风拂过，那些小枣就会随着风的节奏轻轻摇曳，仿佛在呼唤着我去采摘。那时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想去品尝。记得有一次，趁大人下地干活不在家，我悄悄地爬上门前那棵树拉下枣枝，好不容易摘下几个开始尝鲜，还没等完全咬开，却把人酸涩得蹙起眉头，毫不犹豫地吐了出去。祸不单行，手背还不知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越挠越痒，钻心地痛。
奶奶知道后，难过地对我说，孙子呀！你摘的青枣不熟不能吃。枣这东西随着色变，味也在变，绿时味涩，白时味酸，及至熟透变红了，才甜中带酸，清香可口，还有健胃的妙用呢。那天奶奶不仅没有责怪我，还告诉我这是被枣树上的痒辣子（一种虫的俗称）蜇了，她先给我用肥皂洗，再用清凉油抹，这才觉得好了点。从此，再也没有偷偷上树摘枣了。
也许受到那次“痛”的影响，提起“爬树摘枣”为之色变，实在太馋就趁刮风或下雨天，来到树下捡些掉落的甜枣吃。但落在地上的甜枣毕竟有限，甚至有些不是虫眼，就是烂果，怎么办呢？那时的我很是无助，无奈地静静地坐在门口石台上，眼巴巴地等着家人从外面回来。一看到他们回来了，我就会欣喜若狂，吵着要吃甜枣。四哥年龄相仿大我一岁，对我友好得多，常常会笑着说，你等着。于是，双脚一跳，双手抱住树干，手脚并用，交替攀爬，“嗖嗖”几下，敏捷地窜到树上。他在上面摘，我在下面捡，边捡边吃边装，一会儿工夫，肚子滚圆，口袋满满……大枣的甘甜，成了我和四哥童年时最幸福的回味，至今提起，心里还充满了甜蜜。
暑热过后，秋凉渐起，甜枣在白天的阳光里吸足了养分，又在夜晚的凉爽中积蓄着糖分，便你追我赶地成熟了。此时，便是我们大块朵颐的时候了，枣儿由白变红，枣子的芳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那或红或黄或青的圆枣，像小小灯笼似的压弯了枝头，又像捉迷藏的孩子露出了笑脸。一颗颗滚圆、饱满、晶莹的甜枣，你贴着我的脸，我挨着你的心，拥聚在一起，讨人喜爱，令人陶醉。
每年秋天，我家门口果香四溢，色彩缤纷，成了小伙伴们垂涎三尺的“花果山”！奶奶看着我们小孩们在枣树下追逐、打闹，一个个吃成“大花脸”后，就笑得合不拢嘴。多么迷人的枣树啊！多么芳香，清幽！那葱郁的绿叶间，挂着一颗一颗晶莹透亮的枣子，像是用水晶和玉石琢磨出来的。不，是仙露琼浆滋润而成的，那么光滑、圆润、鲜嫩、柔美、还带着光，闪亮着，胜过美丽的玛瑙。顺手一摘，大大的红红的，放在嘴里一咬，脆脆的甜甜的，那种甜蜜和滋润的感觉仿佛在舌尖上回荡，渲染开来。尤其是一些裂开口子，雪白果肉暴露无遗的圆枣，像蜜一样甜，一直甜在心里……吃起来比现在任何美味佳肴都香甜可口，现在想起来，主要是因为那年月肚子里总是空荡荡的缘故吧。
当然，秋天也是枣子收获的繁忙季节，乡亲们称作“打枣”。那是孩提时最快乐的时光，往往是我父亲或几个兄长爬到树上，手执长竿，逐枝敲打，枣子便如雨落下，数也数不清。奶奶、母亲和我们小的在树下拎筐捡枣，我常常是边捡边吃，是见了那枣香美味忍不住的“小馋猫”。捡拾中，会有不少枣子掉在背上、头上，砸得生疼，也顾及不到了，收获的喜悦会冲淡一切。
尤其令人敬佩的是，奶奶每年会从收获的喜悦中分拣出几堆：有送给亲戚的，有送给邻居的，甚至巧遇乞讨的，还不忘抓几把送人，剩下的留给我们自己吃。那天她也会善待家人，从自己的份中挑选一些个大的甜枣，用压水井的清水洗净后，大家围坐在小院里吃着新鲜的又脆又甜的圆枣，有说有笑，别提多高兴！
是啊，世界很大，幸福很小。一家人坐在一起，品着自家的甜枣，说说笑笑，无病无灾，就是乡下人理想中的市井生活，也是最大的福分了。远离故乡，在岁月的风蚀下，人已半百，两鬓斑白。每当思恋亲人时，就会情不自禁地忆起家人闲坐，小院品枣的情景。门前那棵枣树哟！在光阴的沉淀下，仿佛挂满一树蜜枣，芳香、清脆，一咬即醉……在异乡待的时间越长，它的味道就越浓郁，乡愁早已隐在它的味道里，连绵悠长，回味无穷。
岁月不居，风物更替。如今，门前那棵令我终生难忘的枣树早已不在了，而我们的日子越来越好，各类瓜果丰富多样，各种美味应有尽有，但是，我却更加怀念门前那棵枣树，一想起它就满嘴生津，唇齿留香，令人心旌摇动，因它唤起了我刻骨铭心而又五味杂陈的诸多往事，唯有那香脆可口的味道历久弥新，永远飘香在我纯真的记忆里，值得我一生去珍藏、品味和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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