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23年，搬了12次工作室，他还是想建一个“家”-淘娜娜副业社

对于大部分艺术家而言，工作室是创作和实验的地方，在这个空间里，艺术家们坚持不懈地练习他们的手艺。但对于艺术家陈彧君而言，工作室首先必须是“家”，因为创作是跟“家”紧密相连的事情，融为一体，无法分割。

从1999年毕业于中国美院首届综合艺术系，迄今为止23年期间，他的工作室已迁移共12次，新的迁移不久之后亦在所难免，即使经历了这么多变化，陈彧君老师对工作室就是自己“家”的执念却有增无减。

从离乡背井独自求学，以学院的画室为“家”，终日为伴的师生成为身边的“家人”，到结婚生子，工作室同时是与家人共同起居生活的空间，再到来到新的城市，伴随着孩子渐渐长大，工作室又增加了许多新的功能，且有了更大的接待和容纳能力。

每一次工作室的迁移，都仿佛意味着“家”的升级，“家人”的扩容，对“家”越来越深刻的认知和越来越开放的理解。

在疫情之间，我们邀请陈彧君老师以工作室与家为主题录制艺术折叠番外篇，一起聊聊艺术家与艺术“家”。

▲ 「艺术折叠」番外vol.3: 最好的艺术是回“家”

对谈｜祝羽捷 X 陈彧君

文字整理、设计、编辑｜97

陈彧君

陈彧君，1976年生于福建莆田，1999年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综合艺术系，并留校任教于综合艺术系和油画系至2014年，现工作和生活于上海。

陈彧君自小经历和见证了中国社会环境巨变的阶段，对于生命个体基因与自然和人文环境关系的反思和探索越来越成为创作的动力和主题，从家乡的木兰溪到孕育亚洲和世界文明的母亲河，他的眼光和笔触仿佛跟随着当年离乡背井的华侨的脚步，向着更为深远的世界去追问自我救赎的出路和人类游牧的方向。

漂泊与“家”

©️ Q&A

祝羽捷：陈老师到了杭州以后工作、学习，后续加上你又搬家到了上海，等于是你有大量的时间是往返于上海、杭州、莆田，你有没有感觉到这三个地方有明显的一个特别不一样的文化差异？这种差异跟你平时创作生活有没有又带来一些这样的回馈和影响？

陈彧君：对我来讲其实可能是一种对空间天生的敏感性。从福建莆田到杭州的时候，我先觉得自己进入到了有很多这种传说的一种空间。杭州的景区和传说都是有关联的，例如雷峰塔，以及西湖各种各样的传说故事。你一到这个地方，首先你会去捕捉的是一种整个地方的氛围，然后它才是一种现实，然后慢慢的这种范围跟这种现实它会交集在一起，变成一个很觉得有点魔幻现实那种感觉。

杭州阶段不同工作室活动照片1999-2014，2022，数码打印、铝塑板，展于龙美术馆（重庆馆）现场。

我对杭州真正有一种新的印象，是我离开杭州搬到上海以后，突然间我对杭州有另一种的想象和感受，那个感受我会觉得其实更整体一点。从第一次到杭州，然后在这个地方生活了20年，有一天离开了杭州，到了上海以后，突然发现杭州在印象里面是这个样子。就像我当时离开莆田，到了杭州以后，我才逐步地意识到我的故乡对我来讲原来是这么一个东西。然后我开始做木兰溪的项目，在不能完全地浸泡其中的时候，你会发现对事物的认知其实有时候是太短距离的，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你跟它的关系。

1998年中国美术学院教室内。

祝羽捷：你离开莆田以后，开始以木兰溪为创作的母本，发展出了很多跟故乡文化有关的一些创作。你觉得自己再次去回看木兰溪，这是跟您生活的地域以及从小感受的文化有关联么？

陈彧君：木兰溪也好，家乡也好，我是经历对它有一种不同的感受的阶段。前期是比较类似于大家普遍所说的一种乡愁。因为你远离它了，在一种新的环境里面，突然间开始对于过往的一些记忆和情感的这种触点，有一种怀旧的情绪。因为它跟你现在不同，所以你很想回到某一种状态去寻找当初的这种感受的时候，那么家乡就变成你的一个空间载体。你一旦进入到这个空间里面，你就很容易去勾连起那些现在所没有的，然后你觉得想象中以前所拥有的美好的一些东西，这是一个阶段。

《观：蒲草·浮游》静帧，30’53’’/01’16’59’’/ 27’02’’/ 9’05’’;四屏影像装置，高清视频，双音轨声音，尺寸可变；创作者：滑惜子，2022

木兰溪后面这个项目是跟我哥哥陈彧凡一块儿合作的一个项目。但是比较有趣的就是，我们俩平时自己的艺术创作路径是不太一样的，正是因为木兰溪是我们共同的母亲河，我们又在一个屋檐下面共同生活了十几年，我们之间有一些天生的契合，或者是统一轨道的生活经历。但其实大家的感受是不一样的，最后表达感受的方式也是不太一样的。所以我们项目创作了五六年以后，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讲，我开始回忆所谓“乡愁”，可能会慢慢从原先那种追忆的情绪里面剥离开。你会想另一个问题，所谓的“乡愁”对你现在的生活来讲它有什么意义？它不是回到过去的时间里面，你好像沉浸其中，其实你需要得到的这个东西对你现在的状态有什么价值。

第一季“重返木兰溪”，莆田，2022。

过去和现在，这个地方和那个地方，它们同时在移动过程当中始终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这种关系其实不仅是我跟我莆田的家乡有这种关系，其实每个人都跟他自己的过去，从现在所生活的城市跟他未来或者是过去所生活的城市之间的一种关系。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它会提供自己一个更大的世界和空间，同时你也可以变得更客观来看待很多东西。当你需要很投入的时候，你可以跳到所谓的这种情绪的河流里面去顺着它，靠近你故乡的彼岸。

祝羽捷：这个对我启发很大，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把木兰溪作为一个你观察的主体，一个目标去创作，但是我今天听你聊了，我才感受到，其实你更像是把木兰溪这样一个目的地，木兰溪所承载的一些东西先搁置在一边，你研究的更像是人和自己的故乡这样一种关系美学，这种关系美学其实就唤起了可能每一个人跟自己的故乡的一种关系，一个动态的变动。特别是像我们这些一直处于迁徙的一种状态中的人，可能特别容易感同身受。

陈彧君：我所提到的乡愁，它其实勾起很多移居上海，然后在这里定居生活的人的一种情绪点。同时也提醒我，其实这个乡愁不是你自己的，在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地方，人类都有自己跟过去交流的这种愿望，有这样的一个诉求。

第二季“重返木兰溪”，莆田，2021。

工作室是

跟着艺术家走的

©️ Q&A

祝羽捷：陈老师工作室一直跟自己的生活特别得紧密。艺术家其实往往都很希望自己拥有一个独立的工作室，这种工作室的模型也可以追溯到更早的就是文艺复兴时代。那个时候，终于很多艺术家有了一些私人的赞助，他们不用再去为教堂、教会生产工作，可以真正地在自己的工作室里面，完成从学徒到熟练工人再向一个大师的转变。然后在这个工作室里面不断地学习反思，甚至是逐渐地他开始有了自己的学徒，然后现代的工作室就更加得夸张了。在 1960 年代的纽约，安迪·沃霍尔通过将艺术创作与亨利·福特在他的工作室斜线派对空间工厂的机械化相结合，创新了艺术家的工作室模式。他们自己的工作室就完全变成了一个空间生产的这样一个概念，有大量的工人学生都为这个一个艺术家服务，还有包括像现在纽约的杰夫·昆斯，他在纽约的工作室就是非常的现代，像一个苹果工厂，他不但就是去雇佣了很多像我们传统意义上的一些艺术工人，甚至还有一些像铸造、修整、计算机图形学等方面的专家，所以我在想工作室这个范畴就是越来越大，然后越来越好玩。

我在参观陈老师的工作室的时候也发现，其实你的工作室里面也有不同的工作人员，比如说有摄像师、助理等，你觉得自己现在的一个工作室的模型是怎样的？

陈彧君：我每个时期在不同的城市或者是不同城市的不同地方落地的工作室，承载的是不同的。工作室的空间结构不太一样，以及在那个时间段所思考的东西也不太一样，构成了每个时期的作品的面貌。它所呈现的一种状态。到今天来讲，我觉得它也是一个自然而然地慢慢生长，然后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上海阶段不同工作室活动照片2016-2022，2022，数码打印、铝塑板，展于龙美术馆（重庆馆）现场。

桃浦创意园工作室，上海，2014-2016。

洞舟路工作室，上海，2016-2022。

工作室也好，工作状态也好，甚至是艺术作品也好，它不能变成一种目标，它是一个生活的自然而然汇聚到某一个时间点的状态，这是我的一个人生观。所有东西都不是你预想的，你会有一种想象空间。所以反过来看，毕业23年期间，我搬了十几次工作室，也是一次次改良工作室，一种是从体量上逐渐地被放大，所以我觉得是自然而然在你生活创作过程当中出现的一种东西，你不能把它变成一个目标，不然有点本末倒置了。

《杭州江滨花园工作室模型2006-2014》，2022，综合材料，展于龙美术馆（重庆馆）现场。

《杭州龙禧艺术园区工作室模型2007-2010》，2022，综合材料，展于龙美术馆（重庆馆）现场。

工作室就是一个壳，当然这个壳对艺术家来讲很重要，我觉得艺术家真正的内核是在他脑子里面的艺术家工作室，或者是艺术的合成工作室，那个是核心。外部的空间是一个壳，这个壳就像蜗牛一样，它确实能保护你，你走到哪带到哪，这是艺术家的一种常态。但是这个壳也是会随着你成长的，它不能不变，你一旦把它目标化或者是把它定死以后，它就会变成问题。

祝羽捷：离开了杭州，你好像把自己的每个人生的阶段跟城市跟工作室有一个切割，要开始一个新的状态的创作。

陈彧君：对，因为艺术家其实是背着各种东西流浪的一个人群，从某个角度来讲，我已经把杭州最美好的记忆放在我脑子里面了，我已经背着它走了，我这次在重庆龙馆的展览里面，其中有一个板块就会讲到在杭州时期给我的创作留下了一些这种很特殊的一种印记。每一个城市在自己的这种创作的主题也好，作为一个背景也好，它其实是一个很重要的元素。

大学二年级材料课堂，中国美术学院，1997。

祝羽捷：我很喜欢你说的这句话，艺术家是背着记忆走的，这样一个流浪人群，有点像个蜗牛，就是那个壳，你背着它走，因为那个壳可能是你的工作室经验什么的，一直在生长的一个东西，一个角质层。

陈彧君：从这个角度来讲，我觉得我是有成长的。我的内心不再害怕，是那种不害怕失去真正的工作室，因为你会很清楚，你已经背着很多工作在你自己的世界里面，在自己的脑海里边，是来自于内心的某一种安全感。

不需要一次一次地搬工作室，我觉得搬工作室的好处是会促进你重新去面对一种现实，然后要把你当下所搜罗的一种信息，又重新放入到你现在的这种所面对的空间的时候，它其实会给你一种新的启示。生活总是一步一步给你打开一些新的页面。

艺术“家”——陈彧君个展第一单元“不忘初心”展览现场，重庆，2022，龙美术馆（重庆馆）。摄影：张豪，图片由龙美术馆（重庆馆）提供

工作室是流动的“家”

©️ Q&A

祝羽捷：陈老师刚才描述的场景让我一下联想到了你的作品《亚洲地图》，你会觉得好像是在你的家乡，在福建那种土生土长长出来的一种视野，因为它有一个很强烈的视觉的重点，就是那种在福建特有的绿色植物，但同时你又看到它的整个背景，周边的画面，都是这种密密麻麻的网子状的很密集的格子，有一点点像这种我们熟悉的，比如说印度的贫民窟楼房，日本的高密度建筑，这个是不是就跟你这种强烈的感受有关，你在表现这种时代很挤压的，很拥挤的，同时又有绿色植物很有生命力的这样一种景象。

左：陈彧君，《亚洲地图No.14-》，2014-2015，纸本综合拼贴。

右：陈彧君，《亚洲地图No.》，2014，纸本综合拼贴。

陈彧君：对，因为我觉得艺术家他是必须在现实生活的角度，然后你同时要把这些通过非常有限的空间，压缩很多你不同的经历和想象。所以像亚洲地图那个系列，我自己创作的时候，也是感觉它像一个窗口，站在自己当下生活的一个窗口，但是透过这个窗口你可以看到无数种穿越的东西，你曾经经历过的，在一个非常角落的或者是一个特定的时期所经历的一种场景，同时，你也通过一些那时候的媒介，比如说电影这些看到外面的世界，但是外面的世界产生的一种反馈力其实已经植入到了你当下的生活里边。

我觉得艺术家创作是一个特别有趣的事情，它就是魔幻的合成器，可以把你生活里面经历的真实想象，甚至是超意识之间的一种关联全部搅在一起，但对我来讲这很真实，我现在去看这些作品的时候，我都能回想起自己创作的那种状态，也可以通过这个作品再推到更前面，就是说你在创作的时候，你所看到的脑子里面所看到的那种场景和想象到的场景是什么。就像盗梦空间一层一层推开。

陈彧君，《亚洲地图 No.》，2017，纸本综合拼贴、裱于绢面，244.5×126.5 cm。

祝羽捷：陈老师在龙美术馆的重庆馆以工作室为主题展览，这里面我觉得非常有趣的是很多展览也会想办法在展览现场放一个艺术家的工作室角落，去展现他工作的某种状态，但是你这次彻底的就是以工作室为主题来做展览。你这里面想要去展示的是你这种创作的一个过程，还是你想让大家去了解你每个阶段的作品，跟工作室这样一个强关联，这个空间承载着你的一些思考，你的一些想象呢？

“艺术’家’”策展手稿，陈彧君，2022

陈彧君：我觉得这里面刚好是有个契机。首先一个契机就是我去年刚在上海龙美术馆做个展，所以我觉得今年再做的话，我并不希望它好像是一个新作品的发布一样的，或者是做某种关于作品本身的探讨，这是一个契机。

那么第二个契机也是刚好我现在的工作室好像也面临着搬迁的一个问题，所以突然间这两个事情搅在一起的时候，我会觉得我就去反映我现在的一种状态。因为这种状态其实一方面它能更好地去表达我作品的一些观念和状态，同时它也是对我自己生活和作品之间的一种更紧密关联的呈现。我还是会说随着年纪的变化，你会发现你的生活，你的工作，自己的世界和你周边的世界慢慢变成一体了，它是同一个事情。

“艺术’家’”策展手稿，陈彧君，2022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我觉得“艺术‘家’”的重庆龙美术馆的展览主题，它其实表现的是一个艺术家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他是如何生活，如何工作，然后他的生活跟工作通过空间媒介如何来呈现，我觉得大概是这么一个事情。

祝羽捷：做这样的展览，需要你把自己的工作室很多东西重新搬回到美术馆，你要去再现一个工作的真实场景吗？

陈彧君：中间在做方案的时候，其实是有这个念头，但是最后我觉得所有东西跟自己创作一样，做展览跟创作很像。就像做第一稿之后是想象不出最后那稿是什么样子的，我现在觉得好像也没有必要那么写实地去呈现现在的工作室的状态，所以我是选择了用不同的方式，比如说因为现在工作室也待了六七年了，中间也有很多的变化，然后这些变化其实是通过一些影像的记录，图片的记录，甚至是一种文字的描述，它被真实地变成一种印记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