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儿在普通高中待不下去了。”2024年的暑假开始不久,一位单亲妈妈这样向我诉苦,“离开学校太久,班主任不同意她参加期末考试。”
“只能从现在的高中退学,想办法送她去念国际高中。”她愁眉苦脸地说。
她的女儿,已满18周岁的周露,本应通过今年的高考升入大学。但因抑郁症多次休学、又多次复学失败的她,正担心着下学期开学能否顺利进入国际学校的高二就读。
几个月前,当我就“复学”的话题采访她时,周露还充满希望地对我说,也许下周她会回到学校。但那一次尝试仍是以失败告终。
回到课堂,对于像周露这样因心理疾病休学的学生们来说,似乎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休学,我撑不住了
《2022国民抑郁症蓝皮书》显示,我国18岁以下抑郁症患者占总人数的30.28%。在抑郁症患者群体中,50%的抑郁症患者为在校学生,41%曾因抑郁休学。
周露也是这一群体中的一员。2020年升上初三不久,她逐渐陷入了抑郁状态中。“感觉每天好像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负面情绪)就是慢慢累积上来的。”最终,在一个“作业留的太多”的周末,她的情绪爆发了。
而曾就读于江苏某重点高中的许瑶则是在班级“内卷”压力、原生家庭不幸、自己成绩不理想的三重打击下,开始觉得“待在教室里的每一秒变得很痛苦”。从不上晚自习到断断续续长期请假,最终,许瑶也选择了休学。
(图源:受访者提供)
“从2016年至今大概接触过三四十个(休学患者)。”有18年工作经验的国家高级心理咨询师邓顺妹回忆。她指出,出现自残行为、幻觉或躯体化症状的患者必须休学在家或住院治疗。
“近十年来,每年都能有一到两个学生因为心理问题休学。”在某高中做了20年班主任、近10年德育主任陈伟也说。
这一庞大的群体,在一段时间的脱离课堂后,必须再一次回到“作为学生的正轨上”。
复学,为什么难?
“我觉得社会对‘复学的心理疾病患者’这个群体的关注肯定是不够的,”许瑶说,“大家可能觉得我们能复学就是治好了,但其实并不是的。”
“复学绝对不代表着痊愈。”邓顺妹也这样强调。
陈伟说,学生们出于“不想浪费青春”的自身压力和家长的焦急,大部分人会在休息一阵后,就强迫自己回到课堂上。
专家指出,学生复学前应该接受五个步骤的评估,包括了解学生概况、进行心理测量、开展心理访谈、综合心理评估以及多方反馈建议。但许瑶等人的复学,显然没有经过这些评估,她们的身心状况是否达到复学标准也存在疑问。
目前在荷兰某大学读预科班的江萌从初中到高中曾经三次休学、三次复学。第一次复学时,江萌的躯体化症状其实并未完全消失,她觉得呆在教室里“浑身都痛,整个人坐立难安”。她回忆自己当时的状态非常糟糕,每周大概只有两天能正常上学。
(图源:受访者提供)
许瑶也遇到过相似的困境。高三下半学期,在高考压力下,她做出过复学的尝试。但当时,她仍在服用抗抑郁药物,药物副作用还让她“从早到晚都昏昏沉沉”,这样的状态难以适应高三的高强度学习。
邓顺妹指出,患者们的注意力、反应力、记忆力等都会因受到疾病和药物的影响而下降,这是他们复学过程中的一个共性困难。
除了生理障碍外,如何度过心理关,更是患者们面临的一大问题。
“休学马上结束的时候是会很焦虑的。”周露说,“一个是觉得马上又要回学校了好害怕,还有就是觉得这么久不在学校都被同龄人落下了。”
江萌则说:“复学前一段时间会焦虑的睡不着,感觉浑身疼,头疼也很严重。”
这种被患者们反复提及的“复学焦虑”,在邓顺妹看来,是想要复学的意识和抵触学校的潜意识之间无可避免的斗争。
此外,回到学校的患者们还面临着重建人际关系的挑战。
“学生休学一年,回到学校要面临新的老师,新的同学,还要担心同学会不会因为自己有心理问题、休过学而对自己有这样那样的揣测。”陈伟说。
邓顺妹赞同他的看法:“离开学校这么长时间,患者跟同学们的心理距离是很远的,并且患者们和人相处往往比较敏感。”
江萌说,自己有很严重的“病耻感”,害怕任何人的区别相待,因此她从不主动向任何同学谈及自己休学的具体原因。
在初三那年,由于长期高频率的请假,中考前夕,班主任给江萌母亲打了电话,要求她“在家复习,不要影响班级的学习氛围”。
邓顺妹提到,如果学校的学业和人际压力本就是患者患病的诱因之一,那么,当患者重新回到学校这个“压力源”后,他们很有可能面临着疾病复发或加重的风险。
合力
如何破解患者们复学过程中的一系列困境?邓顺妹表示,其实问题最主要要靠患者们自己解决,但在这之外,其他人也应该默默提供支持和帮助。
这里的“其他人”,在陈伟看来,是“家庭和学校共同形成的合力”。
女儿第一次休学后,周露妈妈“觉得很崩溃,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但为了女儿,这位初中学历的单亲母亲自考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上了许多亲子关系方面的网课。慢慢地,她了解了抑郁症的诸多知识。
同样,女儿最早出现心理问题时,许瑶妈妈也觉得“很着急,不理解”,甚至对女儿发过火。但在多方咨询和学习后,她从“很纠结孩子回去上学的事”,变得逐渐接受了女儿无法复学的事实。“开始要求她下半学期就回去上学,后来是要回去考一模,到最后跟班主任说只要能健健康康地参加高考就好。”
在邓顺妹看来,家庭关系的改善,是除了服药和锻炼之外,对患者们最有效的治疗手段。她建议,在孩子复学的过程中,家长要做到支持、理解和陪伴,尤其是高质量的陪伴,“要陪孩子锻炼、聊天,要成为孩子的老师和朋友”。
为帮助患者们顺利复学,学校也有不少努力要做。
江萌回忆,她曾经就读的国际学校就做很好。校长同意为她开一些“绿灯”,例如放宽出勤率要求,允许她每周在家上一天网课,考试时给她安排单独的教室避免旁人对她造成压力等等。
更可贵的是,这样的“特殊照顾”是默默地、在江萌自愿的原则下开展的,“他们让我知道有这个选项可以选择,如果我觉得需要,就可以得到帮助,如果我不需要也不会强加于我”。
在绝大部分情况下,江萌希望老师能以平常心对待自己,过分的区别对待会让她感到不自在。许瑶也是一样,她感激老师能体谅自己的情况,但也不希望老师把自己当成“易碎品”,更不希望老师总是找自己单独谈话。
陈伟强调,班主任过多关注会给这些学生造成额外的压力,更好的办法其实是绕过学生尽量与家长做好沟通。
邓顺妹也表示,学生们都是有自尊心的,老师们不要在其他同学面前刻意地表现对问题学生的关照。
有经验的老师会在班里选择一到两个热心开朗、与复学学生关系较好的同学,叮嘱他们平时多关照复学生,帮助他们融入班集体。但“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陈伟叮嘱道。
缺口
尽管一些学校和家庭已经能为患心理疾病休学又复学的学生提供一些支持,但离实际需求还有很大的缺口。
邓顺妹认为应该多开展一些针对性强的培训,目前一些群团组织、公益机构和学校在学生心理问题方面开展的工作,还比较粗放,实际作用有限。而公共机构对这些病患学生和家长亟需的针对性疏导则很有限。
许瑶妈妈认为,针对问题学生家长开展的针对性疏导是很有必要的。目前市面上的心理咨询服务从几百元一次到几千元一次不等,甚至有的高达万元,这对于每月需要进行两次及以上心理咨询治疗的家庭来说会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南京某心理咨询师发布的收费标准 图源“渡心人心理”微信公众号)
江萌从自身经历出发,认为学校的心理老师应该担起为复学学生进行心理关怀的责任,比如可以在学生复学前开展专门的咨询,缓解学生的复学焦虑;对问题学生建立专门的档案,长期跟踪关注学生状况等。
但这样的诉求却遇到了一个现实困境:邓顺妹和陈伟都指出,大部分中小学,都存在着心理老师人手短缺、专业度不够等问题。很多学校的心理老师都是普通老师兼职的。“虽然现在已经很重视(学生心理)这个问题,但重视程度还是不够。”陈伟说。
仍处于休学状态的周露也迫切希望能得到专业心理老师的帮助。我再一次回忆起几个月前,她在访谈最后说的话:“其实下周二或周四跟同学约好了,有计划去学校,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她得出结论:“其实(复学)这件事主要还是靠我自己,但我还是很希望有人能推我一把。”
(注:应受访者要求,除咨询师邓顺妹外,其余受访者均为化名)
参考文献:
《2022国民抑郁症蓝皮书》 抑郁研究所、人民日报、好心情、灵北中国
章惠珍,.积极做好高危休学学生复学心理评估【J】.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20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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