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最美的“他在”

——论诗歌的立意

什么是诗歌的立意?简单说,就是在一首诗创作前先形成一个创意或构想,好比盖房子之前先有一张设计图,一场战斗开始前该有个作战方案,否则,一首诗很难有吸引读者的亮点。诗歌的立意包括写作目的,立场的高度,选材的典型性与新奇性,切入角度的刁钻与巧妙等等。

一、诗歌需要立意吗?

诗歌写作前必须要先立意吗?历来一直是一个争论不休的话题,持反对观点认为,诗人在创作一首诗之前,并不一定是有所准备的,灵感的到来带有突发性,在灵感的诞生之际立意便一同出生了。甚至说,灵感便是一首诗最好的创意,诗人只需遵循灵感的脚步顺势而为便可达到浑然天成的效果了,此时再筹划立意的问题,反而破坏了诗歌的天造地设效果。持赞成观点者认为,一首诗无论作者是否在创作前已强调立意,在读者眼中都是有创意的,否则,那些同题材的诗歌之间便没有了立意的高下之分。而且,诗人除了等待灵感的自然写作还担当着褒善抑恶、颂美贬丑的社会责任,这些诗歌的诞生都是主题先行的,不掌握一定的立意技巧无从下笔。

那么,诗歌创作究竟需不需要立意呢?笔者认为,立意作为一种创作技巧对诗歌而言是必须要掌握的,尽管有些诗是被突然而至的灵感激发出来的,但不可否认的是,虽然平庸诗人和杰出诗人都在靠灵感写作,但前者的诗歌质量明显比后者精彩得多。至今没见哪个平庸诗人能突然写出过一首好诗,能偶然出个好句好词就不错了,即便是日日写诗不停的乾隆爷,几万首诗也没见过一首像样的。那么,难道灵感也分等级吗?为什么杰出诗人的灵感质量更好?一般诗人的灵感便不值钱?当然不是,灵感并不是天赐的,而是诗人的潜意识思维一次由量变向质变的升华,是诗人的生命体验和日常技艺积累的物化。否则,屈原的灵感怎么都是“骚体”?为什么不是五律七绝?而李白、杜甫的灵感怎么没一个是现代自由体?由此可见,灵感都是写作者的潜意识对生命体验自己加工完成的,靠什么加工?当然是平时掌握的诗歌技艺,你的立意技能自然也功不可没,也是灵感的一个组成部分。至于那些有准备的主动完成的诗作,立意更是重中之重,是写作得以继续并取得成功的前提。

二、立意的要点。

关于立意的要点历代评论家都有了不约而同的解释,主要有以下几点:

眼界高远

立意的首要一点就是写作立场的高低,一首诗站在地球、人类的高度下笔,这便有可能是一首世界性的杰出作品,若站在国家和民族的高度,可能便是一首优秀的爱国主义名作,若仅仅站在自己喜怒哀乐的本能宣泄高度上,那么,只能是一首泛泛之作。但诗歌的题材无大小,关键是其所能否透视或辐射到生活内里,只有起笔眼界高远,才有可能取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功效。比如屈原的《天问》,艾略特的《荒原》之类名作,都将引发读者对人间终极价值的追问,都堪称世界性作品。

选材与切入角度的新巧

就诗歌的选材来说,可以说万事万象皆可入诗,但是要取得令读者感到惊奇的效果,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是选取陌生化的物象组合,让读者仿佛感到是人生的初次相遇,要么是采取让人感到意外化的切入视角,从而达到“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地球”的神奇效果。比如,“山中有古寺”的那幅名画,画中却未见寺庙,而是担水的和尚,而“踏花归来马蹄香”的画作,画中也未见花,而是马蹄上围着几只蜜蜂,这些都堪称立意的神来之笔,和诗歌的立意异曲同工。

影射的深幽

所谓立意要“深幽”,并非单纯强调表达得含蓄和深刻,那是具体写作过程阶段的事,不是立意阶段,立意要“深幽”,就是让你想象的箭簇射进生活深处,和读者的日常生活具有相关联系,否则无法触发读者对生活的深层次思考,自然对你的作品也无法再次联想与回味。世界上所有脍炙人口的名作,并非仅仅源自语言上的优美与流畅,而是与生活点滴高度融合的结晶体,读者每每被眼前生活景象感触,便自然联想到了那首诗,再华丽的辞藻如果不能附着在生活的骨头上,终究过眼云烟。比如,“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等等,之所以被提及的次数众多,因为它们与读者的生活密切相关。

三、立意失败原因。

那么,既然历代评论家都提出过关于立意要“眼界高远”,“选材新巧”,“介入深幽”的论述,为什么对写作者的影响似乎并不大?为什么每个时代都仅仅只有极少量佳作存留下来?而且几乎在每个时期都出现过越写越雷同的现象,这主要是由以下两个原因造成的:

1,顾此失彼。

诗歌立意强调的“眼界高远”,“选材新巧”,“介入深幽”,实际是三点一线的一个命题,这三点只要一点疏忽,其它两点再出色也等于零。但却被众多写作者当成了三个问题,经常出现突出一点忽略其它两点的现象。比如,多为世人诟病的下半身、垃圾派写作,片面强调了选材的另类与奇特,却忽略了思想境界的高远,导致了诗歌品相的低下,尽管至今仍有不少之类网红笑傲江湖,但却不可能真正成为创世名作。再如,被喻作象牙塔式写作的学院派,虽然思想境界很高,甚至也不乏深刻,但却忽略了选材与表达角度的新奇与灵活,让读者感到沉闷枯燥,甚至根本没讲究什么选材和角度,绕来绕去全是有句无篇的词语,这都是角度太正强制写作的缘故。而更多的作品则是沉溺于一种同质化的自我宣泄式“平面写作”,根本谈不上“介入深幽”的问题,因为对读者“无用”,以至于离当代受众原来越远。文学史的大浪淘沙实际就是淘汰掉以上三点布局不均衡的不完美作品,单纯强调一点或两点的先锋派每个时代都此起彼伏(毕竟这三点一点也不突出的坏作品少之又少,否则作者也不会动笔写它),但却很难保留下来。但完美型作品在后辈写作者看来,似乎太过“平坦”,不够显山露水,于是再次重复眨眼即逝的猎奇之路。

2.,立意是战略而非战术。

立意要“眼界高远”,“选材新巧”,“介入深幽”,但如何能同时做到以上三点呢,过往的很多理论多通过各自举例来抛砖引玉,但事实上由此引来的却是模仿,模仿不但模仿不到原作的神髓,最终反而被动成为原作品的广告代言人。这便是未将诗歌的立意当做一种写作的战略,而误当作战术的缘故,即便是大诗人李白也不例外,如李白仿写崔颢《黄鹤楼》的《登金陵凤凰台》,尽管遣词造句都可圈可点,但因为创意是崔颢的,这首诗便成为了《黄鹤楼》的陪衬。

那么,作为一个创作新手如何才能同时兼顾到以上三点创意要诀,同时又不留下模仿品的痕迹呢?世上有这样的立意战略吗?当然有!那便是——寻找一个最美的“他在”!

四、立意的战略——寻找最美的“他在”。

我在论述诗歌语言的本质时,曾将语言的本质定义为显现“他在”,事实上诗歌立意的本质也是在寻找一个“他在”,因为诗人在描写一件事物时,并非像摄影家那样将其原样拍摄下来,像科学家那样将金、木、水、火、土的材质精确到分子、原子、质子、中子等单位,这对诗歌所言的“存在”无任何意义。诗人所说出的事物的存在是一种因比照而存在的“他在”,因“他(它)”存在,才彰显出“我”的存在,类似孔子所言的“欲看此人,先看此人之友”。这个“他在”既可是某个物,也可能是某件事,当你寻找到这个可比照事物时,读者才能通过这个事物来感受出你要表达的“存在”。比如,你想说出一棵树的存在,你将这棵树的外观和材质说得再具体,再形象,也无任何意义(平庸诗人喜欢这么干),但当与这棵树相关联的事物出现时,这棵树便“存在”了。当一个人在树下乘凉或避雨,这棵树便成了“保护伞”,当一棵树被砍伐或被建造成他物,这棵树既可能是奉献者也可能是受害者,但当树上有鸟或者虫子,它的存在又变了,可能是一座靠山,也可能是病入膏肓者。

·诗歌立意的过程就是作者的创作目的和这个“他在”的碰撞磨合过程,当创作者找到这个能替代其情感的“他在”时,关于立意的“眼界高远”,“选材新巧”,“介入深幽”便成为了一件事,不必再考虑顾此失彼或模仿谁的问题。这个“他在”的境界高则立意高,这个“他在”是让人感到陌生的,意外的,立意自然奇崛,这个“他在”能够有效切入现实生活的内涵,那你的立意就是幽深的。但此处所言的“他在”和平常所言的“用意象说话”还不是一回事,后者着眼点是“他(它)”,前者侧重点是“他(它)”和“他(它)的存在”,包括“他(它)”的行为或动态。除了少部分纯白描的叙事诗,寻找”他在”几乎是天下所有好诗的立意战略,可以解释任何一首诗的创作原理,不管有无意象,不管现实、超现实还是浪漫主义作品。而且,即便纯白描的叙事诗,看似作者无意间遇上,事实上它本身也是替代作者思想与情感的一种“他在”,当真与作者的思想情感无关,作者也不会写它,更不可能被读者称作好诗。

寻找“他在”分作两种情况,一种是要赞美或褒扬某件事物时,那么,你就寻找一个跟他(它)同样美好或比他(它)更出色·的相似“他在”来辉映他(它),反之,你要鞭挞或批判某个事物时,你要寻找一个与他(它)构成反差的“他在”,来彰显他(它)。有没有第三种办法?比如作者不表态的智性诗,是否需要另一种“他在”?不需要,虽然在读者看来,作者并未表达某种情感或态度,事实上作者也是在用能代替其思想与情感的“他在”说话,只是更隐蔽,因此,它和赞美事物归于同类,也是找到一个“心情的同类”,因此,智性诗也是寻找一种最美的“他在”。

1,赞美某个事物时的“他在”

想赞美某个事物,只能寻找一个比他更美、更出色的事物。

如,李白的清平调词:

其一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此处云朵和花朵便是杨贵妃衣服和容颜的“他在”,用云和花朵辉映出杨贵妃的美:见云朵想起她衣裳的婀娜,见(牡丹)花的美,想起杨贵妃的美貌。此诗贵在一个“想”字,若改成“像”,虽说是在用意象说话,却显得死板了,只能说衣服和衣服,花朵和容貌同样美,但在此处却是不一定。也可能杨贵妃的衣貌比云和花朵更美,也可能同样美,李白竟然令叙述超过了比喻的美,堪称立意的技艺精湛。

那么,这两句诗可不可以解释成“云想成为她的衣裳,花朵想成为她的容貌”呢?当然不行,花朵想成为她的容貌当然可以,但云朵想成为她的衣服却不对,只能说杨贵妃的衣裳不够美,否则何必让云彩替代?那云朵岂不是在干“以次充好”的坏事?那裁缝就该杀头了。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

西湖有多美?如果直接描写风景,恐怕无论怎么生动,也难以引人入胜,因为世界上难分轩轾的美景数不胜数,但借来一个西施的“他在”,便活灵活现声情并茂了,更重要的是让西湖有了个性。

那么,既不赞美,也不是鞭挞的智性诗该如何寻找“他在”呢,与以上大同小异,只需找到与创作者心情相吻合且很优美的“他在”便可: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王维《鸟鸣涧》

王维想表达一种平淡自足的修行者心境,或者说禅境,这些动中有静的“他在”恰好印证了他静中有所悟的修行轨迹,因为这些幽微的动态非修行之人是体察不到的。

再如现代诗中:

那些脸在人群中幽灵般闪现

湿漉漉的黑树枝上花瓣点点

——庞德《地铁车站》

人从黑暗的地底“涌”出来象征着什么?像不像一种厚积薄发的生命能量喷薄而出?当然还有那妙不可言的美好,而“湿漉漉的黑树枝上花瓣点点”的“他在”,恰好完美替代了它。首先,黑树枝发芽便是一种生命能量的爆发,而花瓣又是美丽的,人脸也是美丽的,两种美的相互替代也是天作之合。

《山楂灯笼》/希尼

冬天的山楂在季节外燃烧,

带刺的沙果,为小人物点亮的微小灯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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