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①②③《坐隐图》（局部）
韦力
在流行至今的古书之中，若论尺幅，《坐隐图》（系晚明棋谱《坐隐先生精订捷径奕谱》中的木刻插图，由于绘刻精美绝伦，历来为世人瞩目）毫无疑问是居于前列的。虽然此图像古书的线装一样，有着几折，但展开看来，却是一幅完整的图案。也只有完整地看到这幅图的全貌，才感知得到难以言表的视觉冲击力。
2003年春，嘉德公司的拍场中，第一次出现了《坐隐先生精订捷径奕谱》。此次上拍的这一部，并非全本，估价四万元到五万元。若以残本来论，这价格不便宜。但此书的价值，其实主要就在那幅图上。虽然是残本，我觉得那幅图的价值也不止四万元。于是，跟他人一通争抢，争到十万元就超过了我的心理价位。后面还有识见更高的人，继续将价格争抢到十九万元。
我对版画插图类的古籍关注得较晚，总以正统的藏书观自居，后来渐渐放松了这种门户之见，也开始留意这类文献。此后又读到郑振铎的《中国古代木刻画史略》一书，其中有一段文字，对此书中的《坐隐图》评价极高。他在文中说：（《坐隐图》）乃是一处精致绝伦的长的绘卷，亦是汪耕绘、黄应组刻，这个卷子可称是木刻画里的奇作。画家汪耕固然倾其全力，绘写了这么一卷细针密缝的大手笔，木刻画家黄应组也施展出了全副身手，刻成了那么令人赞叹的巧、密、精、丽的长及寻丈的木刻画卷子。这是旷古未有之作。郑先生从技法上给该画卷作了专业的分析，认为此版画“没有一刀败笔”。
以上这段文字，出自《中国古代木刻画史略》的第六章。此章的名称是“光芒万丈的万历时代”。明代万历一朝，所刻的版画插图，是中国古代版画史上的最高峰。而此幅《坐隐图》又是万历时期该类作品的代表作。《中国美术全集》《古版画通史》等书中，所有研究中国美术史和版画史的著作，几乎都收录此图。而我却囿于完缺之见，真让人痛恨自己的目光短浅。此后不久，国家图书馆举办中国印刷史展览，从自己的馆藏中选择出一些具有代表性的书籍，其中就有《坐隐图》。我在展柜前细细看过此图的每个细节，注意到此图前的书牌子印成了水红色。而此前上拍的那部是怎样的颜色，却记不起来了。
2009年秋，嘉德公司第二次上拍该书。此部跟上一部不同，此次是一函八册的全本。这次我仔细地留意查看该书，书牌子跟国图藏本不同，刷色是海蓝色的，这种颜色的牌记未见记载。这也是值得将其买下的重要原因之一。该书的估价是十五万到二十万元。就古籍善本的市场价位来说，这个价格仅是该书市场价格的十分之一。我决定把它拿下。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惊鸿一瞥之后不见了踪迹。那天我没有去现场参拍，省得遇到熟人不好意思出价。我请翁连溪先生帮忙，他帮我举到五十万元之后，现场还有一个人在跟着竞价，此人名曰袁立章。
这位袁立章我早闻其名。圈内人告诉我，说此人只要有钱了，就来店里买书。他买书不分品种，只要是稀见善本都要。后来竟拜在我的启蒙老师杨老先生门下。我比他拜师至少早十年，论辈分，我是他的大师兄。但这位袁先生从不顾同门之谊，时常跟我在拍场上火拼，搞得我很不开心。我觉得不应当一味谦让这位师弟，但我知道翁兄心软，连着几年帮我举牌，有好几部重要的书，最终都没能拍到手。于是我让翁兄帮我一直争下去，举到一百三十四万元才停了手。总算到手了，这让我很开心。后来细想，就是因为这位师弟，白白让我多掏了近一百万元。
此后有一段时间，这位袁师弟在拍场上不见了身影。我向书友打听是怎么回事。有人告诉我，袁立章是搞影视剧的，曾投资《三国演义》挣了钱。前些年很火的电视剧《甄嬛传》，据说投资里也有他的股份，且从中挣了一大笔。有一阵子听说又投入了一部什么剧，还没挣到钱，所以没钱买书了。这倒让我盼望着他投资回收的周期长一些。至少在拍场中，又少了一位对手。
有一次，我跟袁兄聊到了他的工作。他告诉我，自己不是拍电视剧的，但与之相关，是经营演员。他代理的演员有张丰毅、陈建斌、孙淳、鲍国安、宋春丽等。他跟我讲，这些演员都有很大的名气。可惜我拙于此道，完全没有感觉。
聊到他的藏书时，袁兄告诉我，现在收有三千多部线装书。因为自己藏书的原因，我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大体量。他跟我说，自己收藏线装书，始于1995年。但知道古籍拍卖会这件事，却较晚。直到2007年才走入拍场。刚开始，对怎样买书并不了解，重点在争稀见本。曾经在拍场上跟宋平生先生争《美人图》，举到十万元才拍到了手。他认为这是一部古本，所以要花力气拿下，但没过多久，就又发现了一部。这件事让他觉得，若得不到名师指导，在藏书路上很可能要走很大的弯路，于是就拜杨老师为师。因为杨老师的藏书偏好是词集。因此，袁也把藏书重点转移到了词集上面来。后来又收藏些玩赏类的书，比如制作香的书，或者制香的模子等等。再加上自己工作太忙，平时也没时间看书，所以就尽量收藏一些有趣的古书。这种玩物的收藏心态，让杨老师有些不满意。
袁兄又提到，近些年他开始从日本买古书，因为国内的善本价格太贵了。他还告诉我，我拍到的那部《坐隐先生精订捷径奕谱》也是从日本征集回来的。他这句话提醒了我，我注意到，这部书的函套做法，果真是日本制式。近几年，国内有不少的藏家都到日本入札会去买古书。比如说胡关妙先生花了一千七百多万元买回了一部宋版的《钜宋广韵》，为此胡先生将自己的堂号起名为“广韵斋”。
袁兄告诉我，他自己也从日本买回来一部难得之书——明嘉靖楚潘刻的《适情录》。他说这部书以前由人民体育出版社影印出版过，但那部书的底本不全，缺了三分之一。用残本来影印，说明国内此书没有全本。而他自己买到的这部却是完整无缺的。他跟我讲此话的时候，仍然很是抑制不住喜悦。我问他会不会也是用此部书，给自己起个堂号，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还真猜着了。就是得到此书之后，他把自己的堂号起名“适情居”。
（作者为藏书家、故宫博物院兼职研究员、复旦大学古籍保护研究院特聘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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