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小东
本题要点有三:一是英歌源出潮阳;二是去英歌诞生四五百年之说,英歌源于上古;三是英歌的“水浒”故事,最初来自《大宋宣和遗事》之话本、杂剧,后来的文人小说《水浒传》是为补充、丰满。
英歌源自潮阳,由巫,从雕题,而傩,成英歌,形胜而舞。出潮阳,为英歌舞。其吹雀(哨子),始于新石器时代之陶哨,其鼓乐尚秦之笛套,其事端引宋之勾阑话本《大宋宣和遗事》。
英歌借国破家亡之势,趁宋元之乱,启民心民智,而在南明大盛。
英歌以潮阳为中心,流行于潮汕大地。行扬宋抗元之事,先在海滨而渐入山区,若普宁、惠来。其行脚从海洋,从河流,经后溪运河,通榕江,汇牛田洋之水,遂向东及东北,赴潮州饶平;向南,瓜连河浦达濠。依世界文化流向的基本方式,传播有序,掷地有声。所到之处,围观者众,参与者多。
自此,英歌始成潮汕民间风靡之舞戏:行祭祀大典,炫庙会社火,集游神赛事之大成。其声威撼世,为中国仅有之长篇男性英雄舞蹈史诗。
潮阳英歌舞表演 图源汕头融媒
文献记载和考古资料证明,潮阳早在4000多年前就有先民部落居住。春秋战国时地属岭南百越。
潮阳建县1600余年,惠来500年,普宁460年,普宁惠来在历史上隶属潮阳千余年。
宋末元初,海陆、南北通贯,南宋南明,民气沆瀣,《大宋宣和遗事》,以话本、元曲,或潮州歌册,流行于世。潮阳为潮汕门户,首当其冲,因世乱而促就南北文化交融。百越部落、雕题墨齿、萨满南傩、水浒旧事、柳林秧歌,共烩一炉,其豪唱劲舞,拊鼓群歌,连日不绝。
《潮州府志·风俗考》(时为潮阳)称:“樗蒲歌舞,傅粉嬉戏,至今渐甚。”樗者,落叶乔木也;蒲者,既指蒲柳,也称水杨。这里的“樗蒲”,指古博戏。以樗蒲制博戏具,并歌而舞之,应是英歌舞的雏形。
潮阳在先秦时期属楚国,《汉书·地理志下》:“楚地……信巫鬼,重淫祀。”这种传统一直流传下来。“其祀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祭祀时必以歌舞通神娱神,制造人神共舞以驱鬼的世界,这种热烈的人神把戏,为后来的英歌发展,奠基了尺度与格调。
从出土的新石器和铜盂孤山晋墓出土文物以及有关文献记载来看,中原汉族已迁徙到潮阳,随之带来的文化,包括祭祀驱邪等风习。
宋熙宁年间,潮阳始建双忠庙,”二月双忠会,锦衣舞马之观”(见《广东通志》)。明朝隆庆《潮阳县志》载:“东山有双忠庙,后寝祀张许二夫人,前列歌舞伎七人,盖张许曾封为王矣!故设乐舞佾食,时人不识乃谬,以中一人舞者为巡爱妾,目为大姐……”两部文献的记载,都突出了“舞”,虽然“锦衣舞马”还不是现代意义的英歌舞,却可以从中寻根溯源潮阳英歌的中古样貌。
《潮阳县志·舞制篇》载:“用舞生三十六人,左十八,右十八;左手执斋,右手秉翟。舞部用簇节二架,朱竿龙首衔五色线九节,舞长执之以为缀兆,疾徐、行立、进止之,则以导舞焉。”
上述记载,可以看到整套祭孔仪式,组群及表演程式,与潮阳慢板英歌的套式并无二致。簇节两架,竹制与坚木亦无矛盾。与现在英歌前棚的表演十分接近。
从锣鼓配套来看,现在的慢板英歌,锣鼓配乐,似在为官员出巡或潮阳祭祀忠烈、双忠会等游神活动“洗路”,而这类锣鼓配乐,正是明、清之前,潮阳县文庙祭祀仪式的锣鼓配套。
慢板英歌的分布,只在潮阳县城。“竿龙首衔五色线九节,舞长执之以为缀兆,疾徐、行立、进止之,则以导舞焉。”导舞者,就是后来的时迁,原来手执的是“竿龙首衔五色线九节”,现在变成蛇,其疾徐、行立、进止之,以导舞。主题与本质,乃至形制,没有任何改变,唯有发展。
场景、人数、角色、舞步、功能,锦衣舞马……千余年之间,陆续融进水浒故事而已。
祭祀同时祈祷驱鬼逐疫,韩愈祭大湖神则是。是故潮阳英歌在唐宋时的形成饱满,上溯遥远,至傩舞、至雕题、至百越部落……慎终追远。
潮阳英歌舞表演 图源汕头融媒
关于潮阳英歌,千百年来,在潮汕已为日常。年年月月,如日中天,反为平凡。关注者多而研究者少,其话语凌乱。
但在潮阳,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开始系统性的群众研究工作。进行大数据意义上的分类研究,成果汇编于白皮书《潮阳英歌舞》(1992.5)。
在“傩”还没有形成“傩”字及概念之前,“雕题”作为世界所有民族都在经历的文化现象,神灵与世俗重合而成的二重人生结构中,鬼神尤强于人。《墨子》:“鬼神之明智于圣人,犹聪耳目于聋瞽也”。远古的雕题包含傩事,至周代已达完善,标志是以“礼”的形式法定下来,“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礼记·祭统》)
至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孔子,“不语怪、力、乱、神”。意识形态的现世化:重今生,轻来世,重列祖,轻鬼神。中国文化传统在汉代发生重大变化,之前是傩为主,之后,是傩儒相与。
汉以后,外族频繁更替过滤汉文化,傩字本意也从“节制有度”,通假了另一个本意“驱逐疫鬼”的同音字“(鬼+堇)”,这种音同而义异的通假,最终由傩字吞噬了“(鬼+堇)”而固本为傩。
越是接近近现代,上古传承而来的文化意识及形式,当然受到科学与文明的冲击。它在众生行走中,几度横空出世。而今是它的第几次“横空”?
“崖山之后无中国,明亡之后无华夏”。它虽然是一个假设性的陈述,同时也是一个事实性的判断。这个论说,至今争论不休。但蒙元等草原民族的两次入主,致中原文明的割断,是历史事实。
南宋小朝廷,因为当时复杂诡异的时局,海阳(潮阳)陈懿五兄弟等军事集团在宋元之间之交缠反复,使政治形势更加诡异。文天祥被捕,宋帝昺入海,汉文化史上无比辉煌的时代,终于终断在崖山。
但是,唐宋之文脉,在别处日薄西山,却顽强地留在潮阳,英歌便是它隐秘前行的形式之一。在草原民族茹毛饮血的凌厉与粗暴面前,英歌以其优雅节制、丰富璀璨的内容与形式,横空出世,并以高超别致的样貌,游戏于粗野放肆的民族奴役的间隙……
英歌反倒成为汉文化劫后文明的星火,在此后绵绵岁月中,燎原于潮汕大地,完整同时悲壮地演出秦的笛套,汉唐宋的舞姿和歌吟……
宋元之际,“当其时,漳州,汀州,循州,梅州等地俱投降元军,风声鹤唳。”唯潮阳坚守,南宋小朝廷拟建都城于潮阳东山,后未果,遂由陆秀夫携宋帝昺渡海新会崖山,十万宋军沉海,无一生还。宋亡。
此后,元存九十年、明淸七八百年,汉文化在大部分地区,处于断层中,且草蛇灰线,渐次消弭,而潮阳宋之遗风,得以苟存,始终为民间主流。
宋代潮汕的文明基础,是较为完整地保持秦的贵族精神、春秋战国,百家争鸣的博大气象以及唐宋的新文化运动、重文轻武的统治思想及社会风气。这种文明基础,给英歌这种以神的名义,却由男性承担的舞蹈形式游行于世的民间艺术,赋予无言的情感力量,成为赓续传播、坚守汉唐文化的中坚。
宋元之际,国破家亡,四郊壁垒、危机隐伏,二帝南逃,国势已去。皇权在潮阳匆忽沉落,民间文化却在郁积中,主动开启突围的切口,并创造了新的抗争方式。
英歌就是在这个时候,找到附体的佳构。作为流行文化的《大宋宣和遗事》,其中的水浒英雄,化身为话本、杂剧、民间故事,为底层民众所喜闻乐见。
于是,借敬神送神之仪式,假托民间心事,隐秘的表达抗元复宋的情绪。
英歌从《大宋宣和遗事》中,获得政治灵感,与大宋最后的皇权,取和解和捍卫的态度,启智沉郁欲醒的民意,汪洋恣肆地张扬其绝不调和的民间立场,为汉民族,从服饰到形体到声音等等汉文化表征,保持了秦的尊严,汉的桀骜,唐的放达,宋的飘逸。
这是满目疮痍、劫后余生,声声灵魂的呐喊,是为战争废墟上的一抹春绿,此事古难全,却是潮阳人,在元朝粗陋野蛮的统治史上,一阙大鸣大放,收放自如,放荡不羁的男性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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