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把作业本摊在桌上，见我自顾自地看书，嘴里嘟囔着：“就知道自己看书，也不管我作业。”
我说：“不懂你问，难道让我帮你做啊？我帮你做，那不是我做作业了。”
女儿说：“我不懂你又叫我自己查字典！”声音已有点变调，沙哑，感觉眼泪已泛到了喉咙，咸咸的。
我说：“查字典印象更深刻啊，考试遇到的话，你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拿下。”我调整一下语调，安抚一下人家的情绪。
就这样，女儿嘟着嘴，带着情绪做她的作业。我偶尔抬眼偷看，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可气。
到最后一道题，是听写。女儿把课本推给我，说：“喏。”我拿起课本，是要求听写课后的生字，生字是一个字，要求家长自己组词，再听写。
第一个字是“晴”，我组“晴天”，女儿写了。
第二个字是“情”，我组“感情”，女儿头也不抬地说：“为什么是感情啊？咱没感情。”我说：“那情况呗。”
第三个字是“生”，我见女儿生气的样子，就说：“生气，像你现在的样子。”
“啪”一声，女儿把笔扔在桌子，起身，说：“你老是惹我。”眼泪已经掉了下来，转身去自己房间，我听见“咔”的反锁声。
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我竟生出了一丝羡慕之情。
人到中年，想笑，忍着；想哭，忍着；喜悦，面无表情；悲伤，面无表情。好像只有荣辱不惊一潭死水，才是中年人所谓的成熟。
记得林语堂有一篇散文叫《该哭不哭，身体受苦》，说“其实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能哭也是其中之一，假如你心中感到别扭，切莫以流泪为羞耻，务请善为利用你这点天然资源，能哭且哭吧！”又说“一个人大凡每隔廿一天，就有一件事情可以令你痛哭一番。”
我们有很多理由可以痛哭一场，可是，不论你是仰望星空，还是俯视大地，你的眼睛都是干涩的，哭不出来，眼泪了无踪影。我们好像忘记了为一点挫折、悲伤怎么去流泪，怎么去痛哭。
因为我们接受的传统教育一直告诫我们说：流血不流泪，流泪是软弱的表现。于是，慢慢的，渐渐的，我们忘记了痛哭这回事。就像刘德华在《男人哭吧不是罪》里唱的一样：“明明流泪的时候，却忘了眼睛怎样去流泪；明明后悔的时候，却忘了心里怎样去后悔。”
记得周桦写的《褚时健传》里说：“1995年12月，亚热带的玉溪也很冷。从河南传来噩耗，褚映群在看守所自杀。褚时健当天就在令狐安家的客厅里得到这个消息，专案组正好打电话过来。褚时健几乎当时就崩溃了，在老熟人令狐安面前，褚时健痛哭失声。这是褚时健成人后第一次在人前失控。”
褚映群是褚时健的女儿，时年39岁，正如红日当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只有到了伤心欲绝，只有到了崩溃的边缘，眼泪才会姗姗来迟。就像橡皮筋已绷到了极限，再拉就扯断了。只有此刻，才需要眼泪来松软一下紧绷的神经。
我有时候想起自己曾经的痛哭流涕，也生不出后悔或者值与不值的纠结来，反正都已经历，就像加措活佛说的一样：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网上有一句话说：未曾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论人生。
因为没有深夜痛哭过的人，不够深刻。
深夜痛哭流涕而白天依旧奔跑的人，或许才是生活的真正强者。
在我胡思乱想时，女儿已悄悄回来，坐好，默写，然后抬头看我，说：“生气，写完了。”语调平静，已然修复了心情，不生气了。
如此看来，眼泪真是一幅良药，治疗一切心灵创伤。
我暗暗对自己说：往后余生，不成熟当卵，我要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对，宝贝，想哭就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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