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沫站在麦田边上，看着金黄的颜色延伸到远处和太阳融为一体，明晃晃耀着眼睛，让她止不住地眨眼。就在苏沫眨着眼的时候，仿佛听到一个人说：“不要眨眼，那样不好看。”
苏沫睁大眼睛看向空荡荡的四周——只有风来回鼓荡着麦田，掀动出一阵阵麦浪。说话的人在哪里呢？苏沫的额头上布满汗珠，纯青色的麻布裙子紧贴着后背。她伸出手去，接住一朵轻飘飘毛绒绒的杨花，像是接住了10年前的那片雪花。
苏沫并没有在麦田边停留太久，她沿着来时那条宽阔的马路向东走去。身边时不时闪过一些骑自行车的学生，他们脸上洋溢着阳光都追不上的灿烂笑容。一切都像这灿烂的麦田盛放着夺目的光芒。
苏沫似是看见一辆自行车，银白色，杨树用力地踩着脚踏板，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他什么都没说，仿佛最大的快乐就是踩蹬自行车。
苏沫身边不断有自行车呼啸而过。一个人骑车的男孩子，有时会松开车把炫一下厉害的技术；而那些后座上坐着女生的自行车，则往往被骑得很慢，骑车人控制不好方向似地使车子歪歪扭扭，害得后座的女生惊叫连连，不得不抓紧前面男生的衣角。
那个瞬间，骑车的男生会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得意笑容。太阳的一半已经落入地球那边，只露着半边脸将他们的背影不断拉长，仿佛长到地老天荒。
苏沫走在路上，她的背影也和别人的影子一样长。只是别人的影子都奔向了地老天荒，她的却不知流落何方。有学生经过时和她打招呼：“苏老师好。”她点头致意，又背对着夕阳走下去。
当初说好，一起回来，一起再走这条路。我都走两遍了，送走了两届学生，而你在哪儿呢？苏沫站住，看了看脚上的平底鞋，摇摇头笑了笑。都多大了，连高跟鞋都穿不了，还相信那些曾经被风听去的年少轻狂的诺言？
过去10年了。算老吗？
苏沫记得10年前那场大雪，从窗户边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那是一个周末，教室里只有几个人，大家把桌子移到一边，在空出来的地方打羽毛球。
风穿过窗户的缝隙钻进来，冻得苏沫拿不住笔。她索性把笔扔下，站到窗边看外面的风景。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教室后面的紫藤长廊，已被冬天摧残得朽败不堪，枯瘦的藤蔓垂头丧气地倚靠着剥脱了颜色的廊柱，在灰蒙蒙的风中显得孤独又苍老。
苏沫搓着双手，试图获得一点热量，身后打羽毛球的同学们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好像是从远处传来的背景音。不知道杨树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旁边。
“下雪了！”苏沫突然看见游荡的风中夹杂着零星瘦小的雪花，激动地拍了一下手掌。打球的几个人也纷纷跑到窗前。
那一瞬，零星的雪花像是被风吹得膨胀起来，很快就模糊了天空，只见白茫茫一片，从天到地。
密密麻麻雪白的碎片从天空中声势浩大地倾倒下来，她发现了身边站着的杨树。
那场雪下了一天一夜，教室后面的紫藤萝长廊完全变白了，像极了紫藤萝开出的白色闪光的花。
新的一年开始了，除了大雪将大地覆盖一新，一切都没变。但是，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苏沫和杨树开始出双入对了，周围却没有任何人议论，更没有老师找他们谈话。平静得一点都不像高三的生活，不平静的是苏沫的成绩。
苏沫本来只能排到班级15名左右，那之后却一次次向前进步，到了班级10名、5名，再到年级前10名。这样攀升的速度让所有人都觉得意外。
雪化完了，迎春花也探出了脑袋，高考已经不再是一个遥远的名词，所有人都拼尽全力麦田，包括苏沫和杨树。进入高三起，每天晚自习10点下课后，仍有很多同学留在教室，做习题，或者讨论某个有争议的问题。
暗黄的灯光照拂着一张张疲倦却又充满力量的脸麦田，也照耀着那条拥挤的竞争之路。苏沫是富足的，她还拥有疲倦时一回头便能看到的杨树那张温暖又踏实的笑脸。
2月过去了，3月、4月过去了，5月来了……离最后的决胜和离别都不再遥远，几乎所有人都在被焦虑、犹疑等复杂的心情包围着。有人告诉苏沫，杨树希望她能当一名老师，将来两个人还回到这里，而他会去找一份能挣钱的工作养家。
现在，苏沫真的回到这里当上了一名老师。她看见紫藤萝花开谢了6次，大雪纷纷扬扬飘落了6次，而她自己也已经送走了两届的毕业生。
但是，你在哪儿呢？苏沫回过头望了望身后的太阳。那一年的太阳也是这样的橙红色，光也是这样热烈，烤得后背的衣服似要开裂。麦田也蒸腾着滚滚的热气，控诉太阳无边无沿的热量。
不同的是，她从考试的人变成了送考的人，从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从坐在自行车后面的人变成了独自走路的人。
当年被麦田听去的碎碎细语也像是麦粒被扬起在风里，吹得没了半点尘土。那些话湮没在耀眼的阳光里了无痕迹，像是从来没人说过。
苏沫转过头，继续走着。她多么希望，有一辆自行车突然停在她面前，那张熟悉的脸庞微微扬起，说：“上车。”
10年并不短，而她的等待还留在日光里。
其实，很多事情都没有既定原因。并不是5月到了，小麦就会泛黄成熟；6月到了，太阳就会用热量捂住寒冷；时间到了，许下的承诺就一定会执着兑现……
10年过去了，苏沫应该学会踩着阳光，忘记肆无忌惮的年少时光里的麦田，和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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