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山越岭地穿梭,深山竹林的探访,有人为了早日还上债款,年过六旬还拖着病体在努力挣钱;有人心善体谅,明明是“受害”一方,反倒为了给对方减轻生活压力,主动提出减免债款,4万的赔偿还至1.4万就不再追责。

不是所有法庭官司都充斥着争执和冷眼,法理不可变,人情尚长存。大山深处的朴实阿婆大字不识,不知道“诚信”二字几笔几画,却知道这二字的分量极重,“欠了债就要还,撞了人就要赔,做人要讲良心”这就是他们所理解的诚信与道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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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额赔款压垮六旬老夫妻

2016年一个寻常的清晨,朱冬娟的丈夫戴汉顺同往常一样骑着电动三轮车去工地,许是要迟到了,他愈发显得着急。

这段路来往的人不多,他索性放松警惕,速度不自觉地加快,一不留神,在一个拐弯处撞倒了路过的徐桂花。

他见对方坐在地上好长时间都起不来,顿时心里慌了神,连忙把她扶上车,送去医院。徐桂花被这一撞,伤得不轻,疗养了近5个月之久,前前后后花了不少医药费、护理费。

自己无故受伤,还倒贴了一大笔医药费,徐桂花的家人对此极为生气,毕竟她家并非大富大贵,无妄破财给他们的家庭经济造成了一个不小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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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徐桂花痊愈,她的家人拿着伤情鉴定书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撞人的戴汉顺对本次事故负全部责任,并向其索要医疗费用。

根据伤情鉴定,徐桂花的诉讼要求合情合理,法院最终判决戴汉顺向伤者赔付各项费用总计4万元。

4万元的赔偿算不上一笔“巨额”,然而徐桂花一家迟迟没能收到这笔钱,难道对方是想赖账不还吗?

念及这一点,徐桂花再次找上法院,请求法官把这个钱执行到位,付伟军正是这次的执行干警。他干这一行很多年,常常有人逃避执行,拒绝配合,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就是不肯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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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当付伟军登上执行系统,却查询不到戴汉顺名下任何可供执行的财产,夫妇二人都没有存过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决定亲自上门看看。

找到戴汉顺的住处就让付伟军花费了一番功夫,山里大雾,道路崎岖,车在竹林和悬崖间的盘山路上开得很慢。

下了车还要在泥泞的小路走上一段,村庄样式老旧,说是破败都不为过,村中居民大多是老人,他们的居所稀稀落落的散布在这片竹林里。

好不容易才来到戴汉顺所居住的房屋,付伟军站在门口心情有些复杂。这是一栋看起来飘摇将倒的建筑,是农村中常见的两层木屋,横梁看起来已经发霉腐掉,支撑房屋的木柱上挂着一些小农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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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板的顶没有盖严实,屋子四处透风,下雨天更是“屋外大雨,屋内小雨”,家中除了几盏低瓦灯泡,还有一台旧冰箱,几乎没有其他电器家具,称得上是“家徒四壁”。

他们都是烧火做饭,灶台边堆着些劈开的竹子,菜是自家种的,屋门口就有一大片菜园子,饭食往往则煮上一大锅番薯,有时下山赶集买了米,就会往番薯里掺一把,就当改善伙食。

面对突然登门的执行干警,戴汉顺夫妇满脸愁容,愧疚之情更是直接摆在了脸上,妻子朱冬娟连忙表示,“我知道我家老倌撞了人要赔钱,你放心,我们家虽然穷,但绝对不会欠债不还!”她神情有些紧张,语气却十分坚定。

交谈中,付伟军得知夫妻俩的身体都不大好,常年吃药,根本存不下钱,维持生计都很困难,加上“飞来横祸”,天降一笔巨额赔款,他们都在想尽办法筹钱,只是条件有限,效果甚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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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没有积蓄,能借的都借过了,实在没办法一下子拿出来,能不能多给我们一点时间?”平时不怎么说话的戴老汉恳求道,“我们现在又凑了500,等再多些就会拿去还的。”

执行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两个老人就像是生怕警察误会自己要赖账不还,三番五次强调“一定会还钱”的决心。

“这种情况,基本上没有立即履行的能力。”付伟军心中是五味杂陈,按程序,他只需要转达申请执行者的意愿,督促他们尽快还钱就行,但看到山里这对淳朴的老夫妻,他实在不忍心开口,离开时只嘱咐他们要好好保重身体。

付伟军将这一状况如实转述给原告,徐桂花的丈夫章荷芳决定亲自前来看看,毫不意外,看着眼前的一幕,他的内心充满了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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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是同情两位老人,不忍心催促他们尽快还清赔款,另一方面则被他们“无论如何一定要还清”的态度所打动,章荷芳看过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同意对方分期慢慢偿还那笔“巨款”。

当事人主动提出减免债务

没有人催促,更没有人督促,隔几个月,朱冬娟每攒够几千元就去法庭还一次,当着警官的面仔细地再数一次,这些钞票皱巴巴的,面值不等,一块、五块、十块……都是她省吃俭用,劳心费力赚来的辛苦钱。

大山里生活不易,朱冬娟本有二女一子,十几年前,大女儿在一起山体滑坡的事故中不幸丧生,她悲痛不已,身体就是在那个时候垮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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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儿前些年嫁去了大山的更深处,境遇不比自己娘家好,儿子已经成家,早出晚归在山下跑出租,勉强维持家庭开销,可依旧入不敷出。

两个六旬老人摊上四万的“巨额”债务,亲戚好友自顾不暇,儿子女儿爱莫能助,无奈只得自己咬着牙背下。

原本就清贫的日子过得更加拮据,日常吃食开销只能精打细算,衣服穿了好多年,缝缝补补,洗得发白都舍不得买新的。

戴汉顺在山下做些小零工,工作不稳定,收入同样不稳定,有时候运气不好找不到临时工,一连好几天家里便是只出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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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冬娟自己也没在家闲着,天气好的时候,她就去山上的竹林砍箬竹,收箬叶。这是他们家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用铡刀将箬竹杆铡成小段小段的,作为工艺品的原料装好拿去卖钱。

箬竹叶则晒干扎成捆拿去山下卖,有人专门收购用来包粽子,一斤能卖到十几块钱。听到土鸡蛋在城里销路好,朱冬娟又去买了十几只鸡来养,产下来的鸡蛋一枚枚擦干净拿去城里卖,两口子从来都舍不得留几个给自己吃。

“钱积攒起来,就要尽快把债还了,把官司了结了。”这样紧巴巴日子过了很久,戴汉顺夫妇到2018年底时分三期总共偿还了9000元。

他们朴实的情怀打动了执行员,付伟军上述申请,为他们免除了好些手续费用,尽可能减轻两位老人的经济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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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债权人徐桂花一家也被其打动,2019年1月,徐桂花的丈夫章荷芳主动找到付伟军,“我和我老伴商量过了,让他们再还个5000元,剩下的就算了吧。我也苦过,理解他们很不容易。”

还和执行员约定好两家人两个月后在法院见上一面。主动减免债务的申请执行人,付伟军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很惊讶,感到十分意外。

徐桂花来申请强制执行时态度还很强硬,如今了解到对方的家境状况,先是同意慢慢分期偿还,现在直接免掉了大半债务。

付伟军把这话告诉了两位老人,他们听言连连鞠躬,道谢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眼中泪光闪烁,声音都变得哽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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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心中都是对徐桂芳夫妇的愧疚和感激,两位老人最怕麻烦别人,如今给另一个善良的家庭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对方还反过来体谅他们。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生活有多么不容易,众人看着只能表示同情与理解,但没有谁能真正感同身受,这两年来的还债之路到底多艰辛,只有他们两个老人自己知道。

尽管如此,一辈子勤劳善良的夫妇俩没有怪过别人,更没有抱怨老天给他们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只是怪自己不够小心,给别人造成了伤害却没有能力补偿。

两个月的时间,朱冬娟和戴汉顺四处求人,能借的地方都借了个遍,只能凑出不到4000元。2019年3月,戴汉顺夫妇拿着这笔钱,按约定来到宁溪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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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倍觉暖心的是,这1000来块钱的缺口正是徐桂芳的丈夫章荷芳偷偷补上的,自掏腰包凑齐了5000元,两家人握手言和,为这件事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一边是身体不好的妻子,我不想刺激到她,一边是诚信还钱的老夫妻,不想给他们带来压力。”

调解现场,四位老人各有感怀,徐桂花紧紧握着朱冬娟的手,承诺两家人以后要“像亲戚那样常往来”。

法官胡尚慧谈起这个案子,颇有感慨地说:“从事审判工作的我们,习惯将可见的证据放置于天平两端来衡量是非,而往往忽视人心的摆动。”这份“人心的摆动”实质上就是法理之外的人情,是互相的体谅与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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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行员付伟军正是有着贴近群众的情怀,才将被执行人朴素的话语传递给申请执行人,取得申请执行人的理解,同时也将诚信与善良传递给整个社会。”

法理与人情向来是司法层面的永恒话题,法理是最低限度的道德,体现的是民众的价值诉求,戴汉顺骑车撞到了人,按法律该负全责,徐桂芳作为伤者索赔5万元的诉求是合法合理的。

人情不是私情,也不是舆论所引导的众意,而是建立在民意基础上的人情。付伟军前往深山竹林探访被执行的老夫妻,依照合法程序替他们申请特别宽待,徐桂芳一家经济条件不算好,面对难以负担债务的戴汉顺夫妇主动豁免大部分债务,这就是人情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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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钱一事了结,后续总有记者去戴汉顺家采访,朱冬娟仍然做着铡箬竹收箬叶的主要营生,生活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如今她不欠任何人钱,说起话来腰板挺得更直了。谈到徐桂花一家,眼里满是感激,还说他们两家人逢年过节都会通个电话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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