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天胜
人生在世，以生命之短暂，一己之渺小，性情之偏执，往往存在着自恋而又自大的种种毛病。当事人自身不知，时常里还沾沾自喜，不知跳身世外一看，竟是殊为可笑。人生局限多多，兹择其大者概略述之。
一为年龄之局限。人们总以自己这一年龄段人眼中的是非为是非，年长者自以为饱经世故，过的桥比年轻人走的路多，吃的盐比年轻人吃的饭多，常常指指点点，却往往事与愿违，事后又不愿去总结经验教训，一遇事端，老毛病又犯，就这般下去，终了还是个九斤老太。年轻人气盛，常觉得这天下哪有办不成的事？似乎自己能运乾坤于股掌之上，既不瞻前，且不顾后，志必求得而往往有失。孩童双眼纯真，不识世上竟有假丑恶，以致上当受骗，在所难免。其最大的收获不是齿德俱增，而是慢慢长大变成一圆滑世故之人。
一为性别之局限。天地造化，使人一为男女，便终了一生难以逆转。男人永远不能理解女人，女人永远不能解释男人。有人企图从中牵线搭桥，然在异性人看来终归是雾里看花，隔靴搔痒，难窥其真。于是便有了大千世界数不清的哭哭啼啼、恩恩怨怨。从三皇五帝到电子时代，演化成一个个令人苦笑颠倒的悲喜剧，在我们这小小的星球上一天到头地上演。有人也想拼死一搏，寻出一个真切的异性的心灵世界，殊不知同性之间尚有万丈心海，深不可测，无桥可渡，何况异性乎？念及此，真让天下英雄泪满衣襟。
一为性情之局限。百人百姓自是天然，所可哀者，人们常以为自己的性格乃是当今世上性格的楷模，一遇与己不同者，不是看他不起，便是不以为然，甚或私下贬损，百般嘲讽，全无海天般的容人胸怀。更不知这世界如果称之为美好的话，而这美好的一半便是来自大自然的百花齐放，来自人世间的万紫千红。
一为事功之局限。古往今来，国人在世，生存温饱之余，便求立功立德立言，以辉煌的事功作为自己终生追求的目标。总觉得天生我才必有用，小有成就便沾沾自喜，再有建树便以为身非凡人。殊不知即便是众家兼备，登峰造极，而当太阳失去引力，地球末日到来之际，也只能如寻常人一般惶恐不已。倘或身处逆境，便感怀才不遇，壮志难酬，埋怨天地没良才，时世误英雄。殊不知这个世界上离了谁地球都一样转动，每天照样有日升月落，每岁依然有秋月春风。
一为身份之局限。人一旦在社会上以某种身份出现，潜意识里便会念念不忘，做官者时时不忘自己是领导，从而不屑与平民商讨民生大事。讲话力求原则，放之四海皆准。一行一动之间唯恐让人把他混同于一般百姓。教师则克俭自省，眼前晃动着“人类灵魂工程师”几个炫目的大字，穿衣戴帽虽不再效法私塾先生，却也从不敢开风气之先。举手投足总想让人看出自己虽不显达，但胸中自有雄兵百万。遇有芸芸众生探讨人生问题，往往情不自禁以先知先觉的面目出现，口吐白沫念念有词以训愚氓，得意之时，也就忘了“九儒十丐”的历史并不久远。
最难超脱的，乃是时代之局限。生为汉时人，便说汉时语，思想既不能拖后也不宜超前。拖后乃逆历史潮流而动，历史的车轮又岂能倒转？超前并没有人说你先知先觉，只会以对待疯子的态度把你送进精神病院。所以虽然古人云学无止境，学习的事终究还是适可而止。所以你常可见许多领导家中都有漂亮的书橱，但里面的书上大多有厚厚的尘埃。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而转糊涂就更难，伟大的郑板桥早就将此处事专利奉赠世人，好像也没有必要非亲历一番方才相信，须知人生只有一次，昨日不会再来。
职业的缘故使我闲暇颇多，不明大道却知用功之苦，便常自冥思遐想，越想越觉得滚滚红尘中芸芸众生自身局限之可笑。个人一生中最大的愿望是什么职业都干上几天，性别也能随意地变来变去，一日之内年龄时大时小，为官为民抑或尝尝铁窗的滋味。纵能如此，自可从容赴死，含笑望来生。现在看来，这可怜的愿望似乎只能是一个美梦。明乎此，我现在常遐想的是，如果有一天众生都跳出了这局限的藩篱，天下该是怎样一个清风明月的境界？
附记：此文为1992年跟随王恩涌先生在北大进修文化地理学时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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