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9日上午，西安市教育局召开西安市2024年普通高中学校录取最低控制线发布会。
经西安市中招领导小组会议研究决定，2024年西安市城六区普通高中学校招生录取最低控制线为501.0分；体育艺术特长生招生录取最低录取控制线为普通高中学校招生录取最低控制线的60%，为300.6分。
某中等职业学校学生冯悦，得知了自己的高考分数——离录取分数线差很远的228分——在某社交平台上发布了一则询问贴，标题是“心碎了，这个分能上什么大专？”。
陕西省教育厅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年底，陕西省职业学校数量居全国第16位，现有职业学校389所，在校生规模约100万人。
和冯悦一样的陕西中等职业学校的学生们，没有考上高中后，经历了怎样的求学之路？又会有什么样的未来？
01
姜萍创造的中职生话题热度还未散去时，西安的中职生李萍收到了渭南师范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相对于姜萍在国际数学大赛中尽显头角峥嵘，名不见经传的渭南师范学院掀不起一丝传播涟漪，但对李萍来说，却是十年寒窗苦读结出的硕果，“终于上岸了”，她长舒了一口气。
李萍就读于西安市莲湖区的一所全日制职业高级中学，是中等职业教育的一个分类。
中等职业教育分为学历教育和非学历教育，学历教育属于高中阶段教育，包括职业高中、普通中专、成人中专、技工学校（含技师学院）四类学校，按要求毕业后可取得中职学历 ；非学历教育包括中等职业学校、职业技术培训机构的资格证书培训与岗位证书培训。
根据《2023年西安市中等职业教育年度质量报告》，2023年全市中等职业学校在校学生总数为 77750 人。教育部门管理的中等职业学校招生计划数为 26925 人，实际招生数为 25524 人，招生计划完成比为 94.8%。
职业高级中学，意味着虽然上不了高中，但有机会参加高考。
■ 《青春派》剧照
但李萍一开始的规划中并没有参加高考这一项，她的求学生涯差点中止在中考。
四年前，李萍中考分数离西安市普通高中最低录分线50分左右，这意味着她无法继续上高中了。
“去技校学个技术吧，以后好就业。”妈妈虽然对她没考上高中感到遗憾，但也没觉得天就塌了下来，学门技术，找个差不多的工作也行。一番咨询和调查后，爸妈给李萍选了眼视光专业，从字面就能看出，这个专业和眼睛有关，以后的就业方向无非是验光配镜，“好了可以进医院眼科，最次也可以到眼镜店去，日晒不着雨淋不着”。
技校待了一年，李萍感觉自己啥也没学到，她提出了去上职业高中。当初觉得技校能学到技术的爸妈没有阻拦她，一起帮她办了退学，又给她找了一所职业高中，挤上高考的“独木桥”。
根据《中国教育统计年鉴》，2019年、2020年全国中等职业学校辍学率约为5.7%、6.0%，而中职生辍学的主因之一，就是中职学校无法获得货真价实的技能教育，学不到一技之长。
李萍进入到职业高中后，经历着和普通高中几乎一样严格的“军事化”管理模式，周末返校上交手机，上课查考勤查作业，每天晚自习上到十点，打架斗殴、逃课都会有处罚措施。
也不能说没有不好好学的，中考落榜、家庭环境、自卑心理等因素影响下，一部分学生对学习失去了兴趣。“我们班分成了两派，各玩各的，各学各的，互不影响”，李萍和班里的4个同学选择了职教统考（和普通高中一样参加高考）的方向，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学习中。
在已形成多年的“让娃上中专技校就是把娃毁了”的大众刻板认知之外，一些中职生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求学理想。不过，无需争辩的事实是，传统的中职院校学生通过高考考上大学的比例并不高。
来自《西安市中等职业教育年度质量报告》的数据显示，2023年西安市中等职业院校通过普通高考录取升学人数3270人，虽然这一数据较2021、2022年有明显增多，但占总升学人数15055人的比例依然很低。
李萍所在的这所学校也不例外，统考班的人数一直在减少。高二时，5个孩子迫于形势放弃了参加统考的计划，改为职教本科（语数英+专业课），目标定在了陕西省内的二本院校。
这场马拉松快到终点离高考还有半年的时候，赛道上只剩下李萍一个人。其他四名同学因为没信心，退回到更容易一点的职教单招——最终目标是高职、大专院校，数据更能说明这一点，西安市职教单招人数10678人占比70.93%，是中职生升入高一级学校的最主要途径。
“像我们这样的中职生，大部分都没有自信的，我们班最后就我一个人坚持了下来”，30多名学生的班级，只有李萍一人考上了渭南师范学院的本科，其余人几乎都是单招进入大专，而直接就业的人寥寥无几。
2023年，西安市中等职业学校学生直接就业4184人，占总人数约20%，直接就业似乎并不是大部分学生的首选。
02
日前，省教育厅、省人社厅公布了2024年陕西省具有招生资质的中等职业学校名录，其中包括204所中职学校、117所技工院校，每个县至少有一所中等职业学校.而西安市教育行政部门管理的中等职业学校共 53所，也就是说，大部分中等职业学校分布在西安之外。
■ 2024年秋季陕西省具有招生资质中等职业学校、技工院校
渭南是西安、咸阳之外的另一个中等职业学校集中的城市，冯悦所在的某职业学校，就坐落在这里。
和冯悦一起报名参加统考的一共有6名学生，冯悦学校只是提供了参加高考的渠道，并没有专门老师组织管理，“班里不学习的居多，大家都在玩手机，还有抽烟的、谈恋爱的”，对于冯悦来说，要抵挡住这些近在咫尺的干扰或诱惑，需要很大定力。
家在渭南农村、家庭条件一般的冯悦，当初报考这所职业学校，看重的是它的学费全免，以及想学一门技术。
对于农村孩子们来说，考上普通高中的机会远低于城市学生，而私立高中昂贵的学费将他们拦在了门外。职业学校的对农村户口免费政策以及可以学技术解决就业问题，成为很多农村家庭的选择。
从事“升学规划”行业多年的高小惠接触过成千上百来咨询中等职业学校的家长，“大概有80%的家长都是来自农村”，她见过各种各样的家庭，“没考上高中的农村娃，很多都是留守儿童或者来自单亲家庭，还有一些是父母没文化。这些家长把娃放在职校，没有过高期望，不学坏就行”。
■ 图源：西安职业技术学院
冯悦的父母也是地地道道的临渭区农民，家里除了种植小麦玉米，还有一些水果，一年收入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对于娃的教育没有太多规划。
感觉到中职学校学到的技术有限，不能转化成就业资本，冯悦走上了高考的道路。他自学的方式是刷题，往年真题、各种网上试卷，刷过的卷子摞起来能当枕头，每天学到晚上九十点钟，宿舍的人几乎都见不到他的影子。不过，数学背刺了他，往年只有选择题的直线方程，今年出了一道大题，他一点解题思路都没有，最终数学分数没有过50分。
学校里和冯悦一起参加统考的6个人，成绩也都不理想，无一人上岸。
另一所渭南职业高中的老师也谈及了自己学校参加统考的情况，“甚至连渭南师范学院都没有考上的”，那些逆袭的故事似乎并没有发生在小城市的中职生身上，“这群孩子的人生，一眼就能看到头”。
《渭南市2023年度中等职业教育质量报告》显示，2023年，渭南市中等职业学校毕业生升入高一级学校6589人，占毕业学生的92.22%，其中升入本科334人，占升学人数比例为5.07%；升入高职6255人，占升学人数比例为94.93%；而直接就业学生数仅350人，占毕业学生的4.90%。值得注意的是，在350名直接就业的学生中，灵活就业的人占到了50%。
陕西省内中等职业教育值得关注的另一个城市是汉中市，2023年该市11所中职学校毕业生3887人，2098人升入大专及本科院校就读，直接毕业人数为1773人，占比45%。
汉中市还公布了中职生平均就业起薪——4300元/月，中职生就业薪资数据在其他城市的报告中几乎没有看到。
在公开了2023年度《中等职业教育年度报告》的陕西省各大城市中，商洛、安康、榆林等城市的中职生毕业情况和西安、渭南发展趋势基本相似，大部分学生升入高职、大专继续求学，考上普通本科的孩子寥寥无几。
考不上高中，上中等职业学校，再考入高一级学校，这样的“曲线求学”方式，成为陕西中职生们为数不多选择中最好的那一个。
03
升入高一级学校的学生，又会有怎样的未来？
高等职业院校是大部分中职生的第一个跳板。2023年西安市通过“对口单独招生”和“五年一贯制”进入高等院校的学生为11727人，占该年中职生总毕业人数的78%左右。
梁乐乐在两年前从一所中职学校通过“3+2”进入到西安职业技术学院，她选择了自己喜欢并擅长的动漫制作专业。
“职业学校上来的孩子性格开朗，思维活跃；而普通高中考进来的学生更遵守纪律，学习比较主动”，在西安任教多年的一位高等职业院校老师告诉我，“没有谁更好或者更坏一说，想学好都得靠自驱力”。
梁乐乐感觉大学和中职的校园生活最大区别在学习氛围，“在职校那会，大部分同学比较迷茫”，学业没有系统的规划，肆意挥霍着青春年少，“我因为喜欢动漫，所以选择了这个专业”。
进入到大学后，梁乐乐继续学习动漫制作，她感觉自己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这个专业，所以职业规划也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她还参加各种职业技能大赛，拿了几次奖，这对以后的就业有所帮助。
今年5月份，梁乐乐参加了专升本考试，最终考到西安思源学院。而她周围专升本的同学，也有不少考上了西安文理学院、西安外事学院等本科院校。
■ 图源网络
即使不是985、211，即使和其他本科学校比起来微不足道，梁乐乐也没有沮丧，她还计划着以后出国深造，“虽然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但往前努力总没错”。
而更多高职、大专学生的出路，是走入社会直接就业。
根据智联招聘调研，2024年全国大专院校就业率56.6%，而更高层次的本科和硕博生今年就业率却未到50%，整体来看，大专生的就业率高于其他学历毕业生。智联招聘给出这一现象的解释为：大专学历毕业生拥有技能优势，并对自身的学历差距有比较清晰的认知，因而会合理调整就业预期，offer进展更顺利。
麦克思研究所统计的五年（2020-2024）高职绿牌专业名单可以看出，今年，高职院校毕业生就业前景不错的专业集中在新能源汽车、智能控制、以及电气自动化。而过去几年铁道相关技术一直是吃香的专业，这也是陕西高职院校的强项——2023年全国高职院校毕业生月收入名单证明了这个事实。
依据现代高等职业技术教育网《2023年高等职业教育质量年度报告》数据，毕业生月收入进入的高职院校中，陕西有三所，西安铁路职业学院毕业生月收入为6171元，陕西铁路工程职业技术学院毕业生月收入是5897元，铜川职业技校毕业生月收入为5200元。
不过，更多高职院校的毕业生薪资水平和本科毕业生还是有差距。麦可思2024版就业蓝皮书《2024年中国高职生就业报告》显示，2023届本科、高职毕业生平均月收入分别为6050元、4683元。
毕业于临潼某汽车职业大学的高职生刘铭，第一份工作是西安某汽修厂，从学徒做起的他最初工资是500元（包吃住），一年后涨到1000元（包吃住）。汽修工人一般要从学徒磨练，转至小工，干得很好才升为大工，而大工的工资也只有6000元左右。看不到前途的他两年后辞职，去送外卖，月收入才升到5000多。
和他一样，同班一起毕业的40多个同学，毕业后绝大部分都转了行，只有三四个人坚持着本专业，且只能在汽修厂每月拿着3、4000的工资，因为技术水平不高，连4S店都进不去。
这才是更多高职毕业生走进社会后真实的生活缩影。
■ 图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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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红书上一篇《16岁，不后悔进入职高》的帖子中，博主记录了她在西安某职业高中上学的片段和感想，引来了3300多条评论，这些评论分成旗帜鲜明的两派——无非是老生常谈的“上职业学校到底有没有前途”—— 支持派和反对派吵成一锅粥。
而身在其中的那些十六七岁的少年，只能是且迷茫且前行。
李萍选择了商务英语，她计划着上了本科后好好学，以后当老师，“不过，好像进学校挺难的”。
冯悦的228分注定和本科无缘，他决定找个大专上，先走出渭南再说。
而刘铭在跑外卖的间隙，通过成人高考考上了延安大学的专升本，专业是历史系，至于以后的就业问题，他还没想清楚。
他们都蕴藏着一些不放弃的力量。
罗兰朵女士在谈及职业学校孩子的出路在哪里时，说：力量从何而来？是从泥潭里爬出来时，生长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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