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中华书局

2014年1月

衰盛的意思_衰盛的拼音_盛极必衰

黄进兴,台湾中研院院士、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1950年生于台湾,1973年毕业于台湾大学历史系,1975年获台湾大学历史研究所硕士学位后赴美国哈佛大学,师从史华慈( I. )、余英时教授。1983年取得历史学博士学位。1983年进入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任副研究员,1990年为研究员,2008年被选为院士。主要研究方向为近世思想史、宗教文化史、史学理论。著有《哈佛琐记》、《优入圣域》、《圣贤与圣徒》、《后现代主义与史学研究》等。

“作为一个当代的华人,其文化心理距离三百年前的中国人更远,还是与现代的西方文化较隔阂?”这是学者、“中研院”史语所所长黄进兴早年在西方求学时萦绕心头的一个问题。这也成为了他一年前出版的《从理学到伦理学》这一专著的缘起。

探讨中国人道德意识的轨迹和嬗变,在今天的语境下这是一个迫切需要深刻讨论的命题。对于这个问题,黄进兴从清末民初这一剧烈变革的时期切入,着手梳理国人道德意识的转化,特别是在勾勒传统中国士人道德观谱系下,展现清末民初知识分子如梁启超、刘师培、蔡元培在转型期中国重建一套道德新理论的尝试。在黄进兴看来,“‘中西结合’不失为道德教育的一个理想,关键在于如何结合方是可行的方案。”

谈好奇心由来

离古中国远还是离西方远?

1983年,黄进兴从哈佛大学历史系毕业,获得博士学位。来到西方求学,“原本以为会遭逢‘文化的震撼’,但却出乎意料之外,适应得相当顺利”,与此同时,对于之前阅读古书里描述古人的所言所行,反而让黄进兴觉得有些隔阂与不解。那么,问题来了:当代华人,其文化心理距中国文化较远,还是与现代西方文化较隔阂?

这一好奇心的产生,或许与黄进兴进入西方学术现场有关。事实上,去美国前,他在台湾大学读书时,已经深受西方学术影响——“到处修习有关‘心理学’、‘社会学’、‘人类学’的课程”,“甚至也到哲学系选了‘符号逻辑’、‘数理逻辑’、‘科学哲学’、‘语意学’”。其时,台湾学术界涌动着新一波西方学术思潮。

多年后,黄进兴回顾台大求学经历时,还提到一个阅读习惯。“由于身处苦闷的时代,年轻人心情青涩是自然之事,但总勉强自己以阅读西方经典名著,来排遣内心的郁闷。”在《一位研究者的告白》一文中,黄进兴写道。正是得益于这些“聚精会神、心无旁骛”的“苦读”,他称自己“不意日后竟方便与西方学术接榫”。

在哈佛大学,西方学术“波澜壮阔的场景”让黄进兴大开眼界,他充满好奇心,“宛如脱缰野马,丝毫不受控制,到处听课”。在汉学界两位著名学者史华慈、余英时的引导下,走上了学术研究之路。不过,由好奇心引发的问题成为他的一大心事,挥之不去。

思考、研究的结果便是新作《从理学到伦理学》。写完这本书,追问的结果如何?黄进兴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记者解释道:“《从理学到伦理学》特意选择‘道德意识’作为分析的焦点,盼能突显清末民初道德意识的转化。概而言之,清末民初以来,中国人受西方强势文化的冲击和洗礼,无论有意识与否,在精神层面同物质层面都产生了相当幅度的转化,道德思维也不例外。”

谈梁启超“道德革命”

《新民说》最醒目的是对“公德”的提倡

爬梳理学家的道德观之后,在书中,黄进兴谈到中国进入近代以前经历的两次巨大挑战:一是太平天国运动,其取法基督教,创立“拜上帝会”,“为政之道,不用孔孟,不用鬼神,不用道学”,把古书称为“妖书”。深受儒家文化熏陶的士人们奋起反抗,围剿太平军的曾国藩成为其中的灵魂人物,“掀起一股理学复兴的热潮”;曾氏本人被视为近代的道德典范,影响至今,经过当下的出版营销,被奉为“成功学教父”。

不过,这两股势力“并未引领中国的道德思维进入一个崭新的境界”。相反,西方入侵伴随的文化冲击,却促使中国人的道德意识发生调整、转化。在这种变化中,梁启超当仁不让,脱颖而出。

1902年,梁启超连续发表《新民说》,大力提倡新道德,扛起“道德革命”的大旗。梁氏知道会引起轩然大波,他扬言:为此,若与一世流俗之人挑战、决斗,亦在所不辞。他着重强调“公德”,认为公德是人类生存之基本,“公德盛者其群必盛,公德衰者其群必衰”。

《新民说》因此被称为一部“公德说”。“《新民说》最醒目的,当然是对‘公德’的提倡,用以弥补传统私德的不足。”黄进兴说。对于这部作品,胡适曾评价道:“《新民说》的最大贡献在于指出中国民族缺乏西洋民族的许多美德。……梁氏指出我们所最缺乏而须采补的是公德,是国家思想,是进取冒险,是权利思想,是自由,是自治,是进步,是自尊,是合群,是生利的能力,是毅力,是义务思想,是尚武,是私德,是政治能力。”

数年之后,梁启超有感于当时“革命热”太盛,想到传统道德并非一无是处。于是,他提出,以“私德”为根基,来培养人们的“公德”。“梁氏的这个想法自有他的理据,但是犹待事实的考验,因为道德的思维并非概念推衍的结果,而是与行为者的时空处境息息相关,时过境迁,即使传统的德目亦当有所调整与变化,这在古今中外的社会变迁里,均能找到实证。”黄进兴对记者解释道。

在黄进兴看来,“中西结合”不失为道德教育的一个理想,关键在于如何结合才是可行的方案。他认为:“面对21世纪崭新的情境与挑战,以何为基底,似非得以事先预铸。况且,‘中’、‘西’的伦理体系,并非一成不变、牢不可破的有机体,或许应予以分解、拆散、创新,再因时、因地、因人重新组合为宜。”

谈民国教科书的流行

或与长久禁锢传统思想有关

书中,黄进兴提到清末民初道德意识转化的另一个关键原因。他写道:“晚清时势的恶化,固然令梁启超等人有提倡新道德的迫切需要,惟尚囿于少数人精神上的呼吁,但民国政治体制的改弦更张,令百姓由俯首的‘臣民’骤升为‘国民’,此不啻赋予‘道德革新’政治与社会具体的依据。”

但黄进兴也强调,梁启超、胡适等人的论述,只是代表文化精英的想法,在大众层面,真正发挥作用的,是吸纳了这些学者言论的教科书。“这些教科书动辄印上百万或数千万册,在小学、中学到大学的受教过程,不时形塑无数学子的道德思维,必然产生很大的作用。”

1912年,蔡元培出版《中学修身教科书》,当时被普遍采用。在此前后,一大批道德教育的教科书面世,“质量不齐,有好有坏,影响不一”。1923年,为了配合新学制的颁行,全国省教育会联合会把“修身”科改为“公民”科。这被认为是民国道德教育史的一个里程碑。当时,“公民”一科所涵盖的课题,早已超越个人修养,延伸至国家与社会的政治、法律层面。

其中,一些民国教科书在今日受到国人的追捧,“民国老课本”、“国语读本”、“国文讲义”、“字课图说”等层出不穷。除了出版获利较大这一原因,当下中国人的精神需求应是其流行的内在驱动力。对此,黄进兴说:“大陆目前掀起一股民国学术的热潮,或许与长久以来禁锢传统思想有关,一旦解禁开放,大家便会重访‘民国学术’,作为传统与现代的接榫点。”

《从理学到伦理学》结尾处,黄进兴引用梁启超的话,来彰显“ 言、行之间的区别”,梁氏说:“道德者,行也,而非言也。”黄进兴强调,“梁氏的感慨,寄寓深意,发人深省。”

采写/新京报记者 吴亚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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