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去的周日是中元节,一个追念故去之人的节日。
2023年全国死亡率7.87‰,平均每天有三万多人去世。每个逝者背后都可能有着一个家庭或者牵系的家人。生者与逝者间的故事不尽相同,当中会有遗憾、有抗拒、有失落、有圆满,但这些背后都离不开一个“爱”字。因为爱,人与人的关系便不会因死亡而终结。
但,爱要怎么说出口?
爱要怎么说出口
2024年3月的一个晚上,23岁的艺术生崔馨月收到了一条信息——是七年前有过几面之缘的一个大叔发来的。大叔想请一段崔馨月帮忙写一段悼词,和儿子好好地告别。
传统的教育和规训很少告诉你如何接受生命中突然的变数。一直都有兼职写稿的崔馨月想起记忆里关于大叔以及大叔儿子的碎片,代写了第一份悼词。
时间回到她和大叔相识的那一年。2017年,在读高中的崔馨月已特别擅长写作,下暴雨的那天正是参加“叶圣陶”杯复赛。把证件落在酒店了的她眼看比赛就要开始,是看门的保安大叔让儿子骑车,冒着大雨赶到酒店取回她的证件。那是一个比自己大两岁、愿意冒着大雨骑车为一个陌生人送证件的男孩。
她不知道的是,这个男孩的母亲早年因癌症去世,大叔既当爹又当妈,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后来她从大叔朋友圈得知,这位做保安的大叔开起了自己的饺子店。
但偏偏是生活越来越有盼头时,命运就喜欢开玩笑。2024年,他的儿子和母亲一样因癌症去世,走时只有25岁。
请自己代写悼词?从未写过悼词的崔馨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接下了大叔的请求。那时的她意识到,离去的生命并不是一个冰冷的名字,而是一个具体、温暖,就在你我身边的普通人。
接下了请求后,崔馨月到了大叔家沟通悼词细节。她还记得,大叔的家安静得出奇,他全程平静地讲述着儿子的大事小事,但悲伤一直笼罩在这个家里。她甚至怕自己的脚步声打破房间的寂静,捅破大叔的那层悲伤。
崔馨月突然深切地明白了,“可能一个人的死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只是多了一座坟墓,但对于和他们相依为命的人来说,就像是整个世界都被淹没了。”
大叔的儿子已经离开了一段时间,但时间并没有起到镇痛作用,而连绵不断的悲伤需要一次正式的告别。
写完悼词后,她自己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忐忑地发出去,担心自己无法准确传达大叔的情感,接不住这份沉重的信任。
亲人更需要一个倾听者
代写第一份悼词后,接下来的五个多月,崔馨月又接受了四十多个家庭的请求。和第一位大叔不一样的是,后来的代写请求来自在现实生活中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
崔馨月说,她们之间的缘分可能只有代写悼词这一件事,但是即使是短暂地为逝者驻足,这段时间产生的共情足以把他们很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她遇见的这些人都遭遇了生命中不同的变数,但背后的伤痛是如此相似。
传统的教育和规训要求人们在处理生离死别的大事时保持“体面”——周全地接待宾客、筹办葬礼等等。习惯于压抑情绪的人们一方面失去了表达的机会以及安置悲伤的地方,另一方面,大家在面临痛苦时也不知道如何表达。但未被表达的情绪不会消失,可能会转换成伴随一生不愈的创伤。
崔馨月曾接到一个年轻男人的委托。对方在地中海附近做船员,蜗居在不到五平方米的船舱,常常只能看着大海发呆,只有船靠岸时才有可以和外界取得联系的时间。找到崔馨月那天,他短暂地讲起了父亲离世的事。
在男人找到崔馨月的两天前,他还在和父亲商量着怎么安排父亲的生日。他没想到的是,下一次船靠岸时,却传来了父亲因突发心脏病而去世的消息——这个消息甚至不是即时的通知,他接到电话的时候,父亲已经走了一两天了。他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葬礼也得通过电话和继母简单沟通——他的生母很早就过世了。
在崔馨月动笔前,男人想通个电话沟通写作细节。电话里,他很快就说完了要求。剩下的四十多分钟,崔馨月听着对面那个可能只比他大几岁的男人从小声啜泣到难以遮掩地痛哭,诉说着父亲的往事。
他的父亲是一个普通人,经历车祸骨折,告别了心爱的人,做过心脏搭桥手术,把儿子一手带大,努力支撑家庭,也在十多年里资助过多位留守儿童。他的一生和许多普通人一样,厚重而又丰富,充满韧性。
对船员而言,轮船出航的运作周期不能因为他的悲伤而停下,留给他处理悲痛的的时间和空间都极其有限。
崔馨月和男人在微信上交流悼词细节。经对方同意后,她发布于小红书。图/受访者
“他本身就处在一个漂泊、迷茫的状态,又遇到这么大的变故,这一切都压在他身上……他哭得就像没有明天。”崔馨月说,但来不及处理悲伤的,其实不止船员。
崔馨月发现,人们面对陌生的她时反而会能敞开心扉,真实的、毫无保留地暴露自己的情感。在和许多人接触后,她觉得他们并不是需要一个文采飞扬的人,而是一个倾听者——哀伤是一个过程,每一个失去至亲的人会经历一段艰难的过渡期,这段时间他们可能会在现实和虚幻、理性和直觉之间挣扎,从猛烈的剧痛到绵延不断的钝痛,她作为倾听者,算是给了他们的思念和悲伤一个安放之地。
有时候,崔馨月也会想,悼词也概括不了逝者的一生,但却可以承载生者与逝者之间的爱,记录了曾经温暖的足迹,也是一种生命的凝视——“有时你会思考活着到底是为了做什么,不是去一昧追求世俗的成功和无意义的内卷,而是追求人生的意义,你需要用活着赋予生命更大的意义。”
给自己写悼词的人
找到崔馨月的人,大多是为逝去的家人撰写悼词,但有一个特例——一位游历过大半个地球的大叔。他找到崔馨月时,明确表示要给自己写一份悼词——那时的他已经确诊癌症晚期。
大叔一直在游历世界,全世界的国家,他去过一半。他也曾自己去叙利亚和伊拉克做志愿者,为当地有需要的人提供心理支持。在叙利亚的大马士革,他花了很长的时间陪伴当地的一个家庭——帮助他们找工作、见证那些孩子从“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到逐渐可以用英语和他沟通。
对这个大叔而言,“做这些并不是希望在自己的履历上添光,他只是去做。”这种朴素的情感背后是人与人之间充满韧性的链接和联系。
然而,这一切经历因他的确诊而中断。每况愈下的身体状态不允许他再经历波折的旅程了。“就像去一趟叙利亚,他要飞机转火车转大巴才能到达,身体已经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崔馨月说,“他真的把那些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这是他的遗憾,他也一直在做各种尝试,希望能再回去一次。”
在沟通代写悼词的那天,大叔在电话里向崔馨月讲述着自己生命中的精彩与遗憾,“大叔认为自己人生中有足够酣畅淋漓的经历,这一生足够精彩,所以他非常坦然。”崔馨月说,这篇悼词的风格是她少见的轻松。
学习如何告别
崔馨月的爷爷去年确诊癌症晚期,留学在外的她尽量每半年回一次家,却始终赶不上爷爷衰老的速度。
“有时你回来再一看,老人一下子瘦了三十斤”。后来每写一篇悼词,她感觉脑子会模拟自己面临死亡的样子。无论她如何告诉自己看淡生死,她还是无法想象亲人离去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样子,“爷爷奶奶去世后,他们的悼词也是我来写吗?”
但是目睹了这么多的失去,让她开始更加珍惜当下和家人的相处。
“在我留学的每一周每一天,他们都会告诉我‘月月,妈妈想你’和‘爸爸爱你,宝贝’,每一次视频一定会有雷打不动的‘我爱你’‘我想你’,在我每次回家,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大大的拥抱和一句带着爽朗笑声的‘爸爸,想死你了’。”她说。
崔馨月在小红书分享自己和父母的故事。图/受访者
过去,崔馨月觉得家人之间过于热烈的表达似乎有点别扭,可是在这几个月和不同的人们打交道后,她发现,父母在这方面有着巨大的智慧。
“我们常常把情感埋藏在告别的一瞬间才爆发,在生前却很少说我爱你,已经晚了……”崔馨月说。如今,“我爱你”已经成为她对父母的日常告白。
对每个人而言,告别都总是难的,但表达爱没有那么难。
出品/广州日报媒重点实验室总策划/毕征统筹/赵小满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苏赞 、实习生任莉君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赵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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