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原文】
比年入学,中年考校:一年视离经辨志,三年视敬业乐群,五年视博习亲师,七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九年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夫然后足以化民易俗,近者说服而远者怀之。此大学之道也。《记》曰:“蛾子时术之”,其此之谓乎!
关于本段,我首先要指出的是,由于高氏分段不当,将首句从本段分离出去,使本段成了无头的残段。问题明摆着,如果前面没有学校的表述,“比年入学”,哪来的学可入?
【高注“释义”辨析】
比年:高氏释谓:“‘比年入学’的‘比’,各家大致有三种解释:一训每,陈澔:‘比年,每岁也’;二训频,王树楠:‘比,频也’;三训及,清刘沅:‘比,及也’。‘频’和‘每’是一个意思,都指年年有入学之人。‘及’是到时候,即到了入学年龄。从刘沅说。”高氏总结历史上三种解释,最后肯定了刘沅说,是正确的。
入学:高氏释谓:“‘比年入学’的‘学’,究竟是指国学,还是指乡学?郑玄说是乡学,‘乡遂大夫间岁,则考学者之德行道艺’:清万斯大说是国学,‘比年入学,专言升入国学者’”。高氏认为“应从万斯大说”,是正确的。高氏对入学一词,就所入之学,究竟是指国学还是指乡学?究竟是指大学,还是指小学,辨析得很清楚,可信。
中年考校:高氏释谓:“‘比年入学’既然指大学,‘中年考校’就是大学的考校,在第一、三、五、七年终了进行一次不同内容的考查。合格的叫做小成。清翁方纲说:‘中年考校’,考校即下四‘视’之,‘中年考校’总言之也。‘中年考校’句下标点应作冒号”。高氏的这个解释,着重解释了考校一词,可是“中年考校”一语的难点不在“考校”上,而在“中年”上,没有击中问题的要害。“中年”乃指一年的中间,这由前文中“未卜禘不视学”的规定可证。至于说“中年考校”句的标点应用冒号,是对的。
离经辨志:高氏释谓:”即析句分段。郑玄注:‘离经,断句绝也。’古书积字成句,积句成章,积章成篇。章就是现在的段。古人读书,都是从识文字,明句读入手,进而离析篇章。清黄以周注:‘古离经有二法:一曰句断,二曰句绝。句断今谓之句逗,古亦谓句投。断、逗、投皆言近。半句断者,其辞于此中断,其意不绝;绝者,则辞意俱绝也。’‘初学读《史记》《汉书》用离经辨志法,今之点句划段,标明大旨。’清同治年间,粤学海堂有专门课业之举,学生各习一书,先明句读,陈澧说‘此即《学记》所谓‘离经辨志’也。因明其读书处为离经辨志斋。但黄以周又说‘辨志乃指断章言,志与识通,辨志者,辨其章旨而标志之也;解释则较牵强,不如依郑玄说:‘辨志,谓别其心意所趋向。’高氏此释谓‘即析句分段’,一语中的。重新肯定了郑玄的正确。对黄以周的解释,肯定了他对“离经”的解释正确,否定了他对“辨志”的解释不正确,不失为科学的态度。
九年:高氏释谓:“‘九年’是指第九年,抑是指九年?从前一说,则为七年加两年,历来注家多主此说。但作为‘大成’——‘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似非两年就可以立竿见影。它有个经受考验的过程。‘知类通达’句前不冠以‘视’字,表明它与‘小成’有别,不属于‘中年考校’范围,重自学。如方苞所说的:‘非教者所能程,惟学者之自致焉耳。’学生十五岁左右入大学,七年后小成,约二十一岁,加九年深造,到三十岁,政治上和思想上达到‘强立而不反’,正符合孔子‘三十而立’的说法,亦符合《学记》‘虽离师辅而不反也’之意。这样一来从‘小成’过渡到‘大成’将是九年,而不是两年……。‘大成’是什么呢?作为思孟学派的作品《学记》,基本上是按子思,孟轲的口径说话,《孟子》中讲‘大成’只有孔子当之无愧,‘孔子之谓集大成’。它是‘集三圣之事为一圣之事’,其分量之重,用以衡量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是不切实际的。儒家经典中还有‘四十曰强而仕’之语,表明‘三十而立’还不过硬。”
高氏的这个解释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但所持之故不坚,所言之理不强。他的第一个根据与理由是,“知类通达,强立而不返”,“似非两年就可以立竿见影,它有个经受考验的过程”。这个理由不能成立,它不是建立在客观事实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个人想象的基础上。接着“大成”以后的话:“夫然后足以化民易俗,近者说服而远者怀之。”清楚地告诉我们学者达到了大学毕业生要求的标准。他的第二个根据与理由是,谓在“‘知类通达’前不冠以‘视’字,表现它与‘小成’有别,不属于‘中年考校’的范围,重自学。”这个理由也是不能成立的。现存《学记》本子在“知类通达”前不冠以“视”字,不等于原来《学记》本子没有这个“视”字。《学记》原本肯定有这个“视”字的,它也是被转抄者弄丢了。讲究句子结构整齐的作者不会犯这个错误;另外,如果不经过考试怎能知道这个学生,达到了“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的毕业生标准呢?第三个根据与理由是,认为学生十五岁左右入大学,“小成”时约二十一岁,加上九年深造,到三十岁,政治上和思想上达到“强立而不反”,正符合孔子“三十而立”的说法,亦符合《学记》“虽离师辅而不反”的意思。这个理由的核心意思,实际上是第一条理由的重复,认为两年的深造时间达不到“大成”标准的要求。
可是孔子所总结的他个人成长的过程与《学记》所设计的大学生的成长过程,是不可相提并论的。孔子没有上过大学,主要是靠个人自学,而且他还有“委吏”、“乘田”这样的小吏烦难的事务缠身,只能在业余有限的一点时间自学,岂能和九年系统严格的大学教育相比?所以孔子个人成长的这个经历,根本就不能作为判断的参照系数。他的第四个根据与理由是,《学记》为思孟学派的作品,他们的说话应该有共同的“口径”,孟子讲“大成”的称号,只有孔子当之无愧,用以衡量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是不切实际的。这个理由貌似有理,实在是无理。要知道,《学记》作者虽是孟子的学生,但他可能又是与子思,孟子具有同样学术地位的儒家八派的创始人,他的思想自有其独到之处。如《学记》的教育思想,他继承了孟子的“性善说”,作为他的教育思想的核心理念,但《学记》所构建的大学教学理论体系,实在找不到什么与思孟的共同“口径”。“小成”“大成”只是大学授予学生的一种荣誉称号,或者叫“学位”,由七年合格时称“小成”,九年毕业时合格称“大成”,乃是逻辑的必然。既然是荣誉称号,那就得叫得响亮点。孔子这称号,也是人们送给他的,表达赞美之意,又非孔子的专称,用以表示对优秀大学生的赞美,有何不可?这对于站在时代思想制高点上,又勇于创新的大教育理论家来说,这是很自然的事。通过以上对高氏观点主要理由的辨析,可见高氏认为大学最后的一阶段,不是两年是九年的看法是错误的。这个错误的实质是,他动摇大学学制九年这个根本问题。
蛾子时术:高氏释谓:“‘蛾’、‘蚁’为同音同义。《尔雅·释虫》:‘蚍蜉,大螘’,《经典释文》:‘螘,本作蛾,俗作蚁子,音同。’《广韵·四纸》:‘蛾、蚁、螘并同。《左传》‘蛾析’,《列子》‘禽兽虫蛾’,都读‘蛾’为‘蚁’。
‘术’字通述,《说文》:‘循也’,是遵循、追随的意思。
‘蛾子时述之’郑玄注:‘蛾时术蚍蜉之所为,其功乃复成大垤’;王夫之注:‘术,径也。蚁之后行者踵先行者,接踵相继,则径不迷而远可至。’两说可以并存。”
高氏对“蛾子时术之”一语的解释,虽然他引经据典,用力不少,但他的论述犯了两个严重的错误。一是蛾蚁二字虽然同音同义,但在本语境中,蛾是本字,表示蚕蛾的意思很清楚,是不应借蚁字来代替本字,喧宾夺主,不合规矩。二是,“蛾子时术之”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蚕蛾的幼虫,是循着时序生长发育的。既不是郑玄所说的蛾“时术蚍蜉之所为,其功乃复成大垤。”即蛾子时刻循着蚂蚁的做法,他的效果一样堆成大土堆。也不是王夫之所说的“蚁之后行者踵先行者,接迹相继,则径不迷而远可至”。高氏说“两说可并存”,实两说皆不可存。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按照郑、王的这种解释,不能担负起论证大学分阶段教育的任务。只有蚕蛾的幼虫,在春季这适宜的气候条件下,有足够的桑叶为它们提供养料,它们吃得饱吃得好,历经四次休眠,蜕皮,最终长成,上山吐丝作茧,为人类作出贡献。蚕蛾子分阶段成长的过程,正与大学分阶段培养的过程相似,所以它能担负起为本段文字作证的任务。因此,高的这个解释错了。
【高注“译意”辨析】
高氏译意:
学生到了规定的年龄入大学,国家每隔一年考查他们学业及操行成绩一次:第一年考查学生析句分段的能力和学习的志向;第三年考查学生是否专心学习和对周围的人是否和睦相处;第五年考查学生学识是否广博,同老师是否亲密无间;第七年考查学生研究学问的本领和识别朋友的能力。符合标准的就叫做“小成”。另九年,做到认识事物能触类旁通,闻一知十,和政治上成熟,立场坚定不移。符合标准的就叫做“大成”。只有这样,才有本领教化人民,移风易俗,使近的悦服,远的来归。这就是大学的目的任务。古书上说:“小蚂蚁总是跟着大蚂蚁引导的路径走”,就是这个意思吧!
高注的这个译意,对前半段的翻译大致意思是对的,但稍欠准确;对后半截的翻译,因对句意理解错误,翻译当然也就跟着错了。本段也许这样翻译更妥当些:
学生达到大学规定的年龄入学,在一年的中间时段考试:第一年考查学生对经典分章断句,辨别学习的志向;第三年考查学生是否专心致志学业,与同学是否愉快相处;第五年考查学生是否广泛实践,是否亲爱老师;第七年考查学生议论学术,选择朋友;合格的授予荣誉称号,叫做“小成”。第九年考查学生熟练地运用“类”概念层级逻辑思维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崇高的人生理想能否不为社会不公等弊端所动摇。合格的授予荣誉称号,叫做“大成”。这样,就足以改变民性恶劣为善良,改变社会陋俗为美俗,使靠得近的人悦服,离得远的人怀念。这就是大学教育的实质,基本的运行规律。古《记》上说:“蚕蛾的幼虫是循着季节分阶段生长发育的”,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高注“节评”辨析】
高氏“节评”谓:
这一节讲的是大学考校制度。
考校就是考试考查。先考什么?后考什么?以至时间距离,规格要求,都有明确的规定,反映了我国早期学校教学体制已相当完备,教学规划已相当周密,教育内容也相当丰富……
学生在校的学习时间毕竟有限。《学记》在此突出了学习自觉性问题。例如,考校首先是考“志”,“志”是学习自觉性的心理基础。乌程韩氏就说“志不立,学必无成”。“知类通达”,培养学生独立思维能力,也得靠学习的自觉性。《学记》在“知类通达”前不提“视”字,表明此时可以放手让学生独立进行知识的“再生产”……
从“离经辨志”到“强立而不反”的全过程,揭示了一条基本规律,即:德育和智育总是密切联系着……
高氏的这个“节评”,首先是他对本段内容的这个总的概括:“这一节讲的是大学的考校制度。”这个认识只看到了事物的表面现象,没有看到事物本质。本段文字是本部分论述大学如何办这个大问题的第一段,它的论述任务是讲大学的学制问题。不过作者很高明很巧妙,他没有干巴巴地一项项地列举:大学的修业期限几年,学生入学的年龄,学校的培养目标,培养什么样的人,如何培养?他通过以教育教学为前提的验收环节考校制度进行了回答。大学的修业年限为九年,学生的年龄达到大学的规定即可入学,培养的目标是,培养“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学有“大成”,“足以化民易俗,近者悦服而远者怀之”的人才。培养的方法,就是根据学生身理心理成长的特点,适应学生身心成长的规律,对学生进行由低到高,由浅入深,分阶段的德智教育。通过这种将培养的总的目标分解到每个阶段去实施的办法,最终圆满地实现总的目标。
其次,高氏说这个考校制度,“反映了我国早期教学体制已相当完备,教学规划已相当周密,教育内容也相当丰富。”这言过其实了。因为《学记》只是《学记》作者个人关于大学教育怎么搞的一个构想,在现实当中如“稷下之学”实现到何种程度,史无明确的记载,不得而知,而且“稷下之学”存在的时间也不长,后来似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再其次,高氏说:《学记》在此突出了学习自觉性问题。实在也没有提到点子上。他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他举学校“考校首先是考‘志’,‘志’是学习自觉性的心理基础。”这个证据不免有点牵强。他举“《学记》‘知类通达’前不提‘视’字,表明此时可以让学生独立进行知识的‘再生产’”。这个证据根本就不能成立。因为《学记》的原始文本是有“视”字的,是在转抄的过程中被弄丢了。两千年来后学者未能予以校正。
最后,高氏说:“从‘离经辨志’到‘强立而不反’的全过程,揭示了一条基本规律,即:德育和智育总是密切联系着。”《学记》在施教过程中德育和智育并重,这种做法无疑是符合教育规律的正确做法。说这是《学记》作者“揭示了一条基本规律”也许未尝不可。但愚以为,高氏将这一眼便可以看出的现象级联系,上升到规律性的认识,也许未必合适。因为规律性的认识,乃是对事物的本质,对事物最基本的客观规律的认识。《学记》作者对大学教育之所以只抓德育智育,乃是基于人们在漫长的实践过程中,逐渐形成的这样一个朴素的理念:即为了让自己的子孙后代,比自己现在生活得更好,因此希望将前辈及自己做人做事的成功经验传递给下一代,让下一代继承了前辈的成功经验以后,生存有个高起点,能比自己生活得更美好。他们那做人成功的经验,即德育;做事成功的经验,即智育。由于德育智育同是教育这棵生命智慧之树生长出的两个分枝,所以它们才会密切地联系在一起,并互相促进,从而使教育事业不断由低向高发展。所以,愚以为真正反映对教育这一事物规律性认识的,不是德智二育之间有联系,而是将德智二育作为大学教育的主要内容。那么,这个认识对不对呢?我认为两千多年来的社会实践,已充分地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正是由于中国古代的大学(虽然不是严格按《学记》构想建立起来的),按照抓住德智二育施教的思想,培养出了一代又一代无数的德才兼备的高素质人才,从而保障了比奴隶制先进的封建制的确立,秦朝统一大帝国的建立,以及随后两千年封建社会政治、经济、文化高度的发展。实践乃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所以,《学记》作者对大学教育主要抓德智二育的认识,是符合教育这一事物本质,符合教育这一事物最基本的客观规律的,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学记》作者在两千多年前就能揭示出这一教育真理,这当之无愧是对人类教育事业的一个伟大的贡献。
不过《学记》作者在本段论述中确有一个了不起的发明、创造,这就是分阶段培养方法的构想。请看,他把大学生修业的这九年,分成五个小的阶段。这五个小的阶段,根据教育教学的内容,又可分为两个大的阶段。前五年三个小的阶段为一个大的阶段,后四年两个小的阶段为一个大的阶段。前一个大的阶段的三小段,第一小段费时一年,智育学习“离经”,对所学经典分章断句;德育修养“辨志”,辨别形形色色各种学习的志向,为下一小段“敬业乐群”的智育学习,德育修养创造条件。第二小段智育学习的要求是“敬业乐群”。所谓“敬业”,即专心致志,熟读所学经典,深思它的含义;所谓“乐群”,即与同学愉快相处,这是以后与同事友好相处的基础。第三个小段“博习亲师”。所谓“博习”,这是智育学习的要求,即广泛的参加社会实践,理论联系实际,使死知识变成活知识。所谓“亲师”,这是“德育”修养的要求,即亲近亲爱老师,这既是“博习”需要获得教师更多指导的要求,也是日后与上司长官密切相处的基础。也就是经过这三小段五年的学习,从而打下极坚实深厚的知识与道德品质基础,为进行下一个大阶段的深造提高创造了良好的条件。后四年的这个大的阶段为深造提高的阶段。这个大阶段的两个小的阶段,其六至七年的这个阶段,可以说是深造提高的初级阶段。
其智育学习的要求是“论学”,即在学术讨论的过程中,初步能运用所学的知识分析解决问题,发表自己独到的学术见解。其德育修养的要求是“取友”,所谓“取友”,即选择与自己志同道合的同学为朋友。这既是当时学习的需要,也是以后进入社会实现自己人生理想的助力。因为这才是进入初级提高深造的阶段,取得的成绩还不是很大,所以只能得“小成”的称号。其八至九年这一个小的阶段,是进入高级的提高深造阶段。这个阶段的智育学习要求是“知类通达”。所谓“知类通达”,即不但能掌握“类”概念层级的逻辑思维方法,而且能熟练运“类”概念分析问题解决问题。这个阶段的德育修养要求“强立而不反”。所谓“强立而不反”,即对自己所确立的志向很坚定,能不为恶劣的社会不公的弊端所动摇而改变。学生九年时智育与德育能达到这个高度,圆满完成大学学习的要求,当然是学有“大成”了。《学记》对大学的这个分阶段教学的构想,前五年打基础相当于我们现在中学阶段的初中高中连读,后四年深造提高,相当于我们现在的大学阶段,专科与本科连读。可惜,《学记》的这个充满智慧和真理光辉的设想,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在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里没有得到实行。(联想到两千多年后,中国从西方引进的中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学四年,专科二年,本科四年,号称新学制,实在是可悲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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