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戎》战车威容
秦风《小戎》对周代战车的威武兵容做了详细的描述，这里我们就一一拆解：
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四牡孔阜，六辔在手。骐骝是中，騧骊是骖。龙盾之合，鋈以觼軜。言念君子，温其在邑。方何为期？胡然我念之。
俴驷孔群，厹矛鋈錞。蒙伐有苑，虎韔镂膺。交韔二弓，竹闭绲滕。言念君子，载寝载兴。厌厌良人，秩秩德音。
古时的车马不同于今天。先说马，马的分类学也有着很大不同，不像今人一样把马简单分为黑马，白马，顶多就是再有些特色枣红马，菊花青等。而古人的分类较为复杂，不是模块化的。每种马都有专用名，车就更讲究了，从车轮、毂、辐到车厢以及装饰，细刻划起来令人目不暇给。我们常挂在嘴边的“节约”就是一个缰绳收头用的铜冒儿。车是那个时代身份地位的象征，从穿戴、车马、随从到府第门庭，没有一样不是向世人昭示主人的身份的。悟道的人说，这些都是虚幻。但是这世上凡夫俗子硬是占了大多数，故此追求此道的人，一如汤汤河水绵绵不绝。多年前去秦皇陵看兵马俑，不想另一件珍宝令我更加震惊，那就是举世无双的铜车马，特别是读了《小戎》以后，更觉得先人的伟大。一个是两千多年前的陪葬物，另一个是先周文人对舟车的描述，两样东西惊人的吻合度让我多日都无法平静。
秦皇陵一号铜车马
铜车马示意图
小戎实例——秦陵铜车马
秦陵中发现的两乘铜车马，其中一号战车有大小零件3462个，而两乘车的零部件之和达7000件之多， 其中不乏金质装饰及银质装饰，其精细程度从最小的零件可略见一斑（不足0.5平方厘米）。不但如此，周朝时官府对车辆的标准化已经写入了国策亦即周礼。他们将车辆分为六等：“车有六等之数：车轸四尺，谓之一等；戈柲六尺有六寸，即建而迤，崇于轸四尺，谓之二等；人长八尺，崇于戈四尺，谓之三等；殳长寻有四尺，崇于人四尺，谓之四等；车戟常，崇于殳四尺，谓之五等；酋矛常有四尺，崇於戟四尺，谓之六等。车谓之六等之数。
按以上描述其实仍然难以确定车辆的确切尺寸，我曾经试图演算，但未成功，这里就不展开说了。只是知道他们是分六等即可了。古时没有自动驱车动力，故而车轮是车辆的关键，周礼对此也有论述：
凡察车之道，必自载于地者始也，是故察车自轮始。凡察车之道，欲其朴属而微至，不朴属。无以为完久也，不微至。无以为戚速也。轮已崇，则人不能登也，轮已庳，则於马终古登阤也。故兵车之轮六尺有六寸，田车之轮六尺有三寸，乘车之轮六尺有六寸，六尺有六寸之轮，轵崇三尺有三寸也，加轸与轐焉，四尺也。人长八尺，登下以为节。”
其中对轮子的描述可以看出，各项指标的背后都是有具体需求的。“轮已崇，则人不能登也，轮已庳，则於马终古登阤也。”说的是轮子大了不易蹬车，轮子小了又不便爬坡。所以就将兵车轮子做的稍大些，而民用车稍小些，想来过些田埂类的障碍是没问题的。对官车来说上下方便则是第一需求，所以轮子最小，况且他们走的多是平坦的官道。秦陵中的铜车马当属战车类。现在就让我们对照着秦陵的实物来沿着《小戎》的思路来领略一下先秦工匠的精湛技艺吧！
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毂，驾我骐馵。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小戎俴收”周朝的战车只有三面有高挡板，而后部比其他三面要低，这就所说的“俴收”，可能是便于上下。这一点从秦陵的铜车马也能得到证实，并且铜车马根本就没有后挡板。取而代之的是在两边都多出了一个三角形，可能是为了后加挡板而用。
“五楘梁辀”图中那个似船头一样翘起的梁就是我们说的梁辀了，所谓’楘’就是皮箍，五的甲骨文就是丝线交午的意思，应该是指防止梁輈开裂交叉捆绑的皮线。又或许是将横梁上的四处固定上绳扣，加上梁与衡量结合处，刚好有五处要捆绑。
“游环胁驱”这个光凭想象是是很难猜度它的作用的。但是只要看一看图中左骖背后的环就明白了，它是用来控制最外面一根辔的。也就是所谓‘胁驱’辅助驾驭。
‘阴靷鋈续’古代马车真正拉动马车的不是梁輈，而是这些叫做‘阴靷’皮带，仔细观察，在图中也是能对上号的。阴靷是从马身上引向车下的。由于不够长，所以要用‘鋈’环接续。对于中服（中间的两匹马）阴靷是借助于梁輈相连的‘辕‘来牵动马车的。而对于两駟来说则是直接勒在马脖子上的。
“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这里不但描写了车的外貌，还描写了坐垫，坐垫是‘文茵‘的，也就是说虎皮纹的。而畅毂在图中也能领略一番。‘毂’指的是轴两面长出的部分，畅与长同义。据讲秦陵的铜车马车毂大约是三十几厘米。而这车大约是原车的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一之间。就算是取个平均值，那车毂也有80公分长呢。应该属暢毂之列了。‘骐’是指黑白花相间的马，而‘馵’是特指左后蹄雪白的马，注意，还不是四蹄踏雪。当然‘骐’‘ 馵’的分工应该是明确的，无从考证那个更适合做骖或是中服。从下一段看‘骐’做中服的可能性更大。
四牡孔阜，六辔在手。骐骝是中，騧骊是骖。龙盾之合，鋈以觼軜。
言念君子，温其在邑。方何为期？胡然我念之！
现在说的是另外一辆车了，因为马都换了，一方面也说明车马阵的雄壮。此时中服是‘骐骝’， 骐前面讲过，而骝就是我们今天说的深色枣红马，现在叫枣骝马。龙盾是带龙的盾牌，两块合在一起是用来防冷箭和投掷武器的。 ‘觼’这个字念觉 ，其实就是我们刚刚提到的游环，现在我们知道这个环也是白铜制作的。而‘軜’这字念那，他是外辔的专有名词，不知是否分左右。总之古人分类学很精细。
俴驷孔群，厹矛鋈錞。蒙伐有苑，虎韔镂膺。交韔二弓，竹闭绲縢。
言念君子，载寝载兴。厌厌良人，秩秩德音。
“俴驷孔群，厹矛鋈錞。”形容了车马的气派，开始描述车马及将士的威猛。‘俴驷’是不带铠甲的马，表现的是一种视死如归的豪迈。而身披铠甲的马被称为‘驷介’。《 清人》中就有“驷介旁旁，二毛重英”而‘厹’这个字念求，说的就是‘毛’也就是丈八长矛。张飞的丈八蛇矛算不算也未可知。但由此可见，长矛的尺寸似乎是标准化了的。一丈八就是个标准个儿。这杆长枪的手柄还是白铜装饰的，可见那个时代车兵的装饰物中少不了要用白铜。秦陵的铜车马全身都是铜质的，所以无法考证这一点。
“蒙伐有苑，虎韔镂膺”蒙伐即是蒙瞂，瞂也是说盾牌，蒙是上面的花纹雕饰，恐怕指的还是上文中的龙纹。韔是箭袋，膺是弓袋的正面，上面镂刻的虎头纹很是威猛。但是从秦陵的铜车马上只能找到一只箭袋，并无弓带。《小戎》是秦风，记得屈原的《国殇》中有这样的词句“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带长剑兮夹秦弓”可见吴戈与秦弓都是品牌兵器。值得一提的是车毂因该是一种攻击的手段，这可能就是为什么兵车要暢毂。
“交韔二弓，竹闭绲縢”古时通常弓带中会有两张弓，一张作为备用。箭袋中的箭平时是与’闭’捆在一起的，目的是用来矫正箭杆儿。
说到这里有一个问题：共有驷马，为什么是六辔在手？其实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其实是八辔，只不过中央的两辔是固定死的，不需要操控罢了。另外我们可以看出，秦陵展出的铜车马不是处于战备状态的，御者没有兵器。另外《小戎》属秦风，这样秦陵中的铜车马与诗中描写的十分吻合也就不奇怪了。
而对于马的描写最生动的要算是《大叔于田》了：
“大叔于田，乘乘马。
执辔如组，两骖如舞。
。。。
大叔于田，乘乘黄。
两服上襄，两骖雁行。
。。。
大叔于田，乘乘鸨。
两服齐首，两骖如手。”
这其中提到的‘黄’是黄马，‘鸨’是黑白相杂的马。而“俩骖如舞”的绝句被刘勰在《文心雕龙》中称赞有加。还是秦风中的《驷驖》其中驖说的又是黑马。那么诗经中提到的马到底有多少种类？《䮐》这一篇讲到了不少，我们不妨再看一下。
《駉》——宝马种种
駉駉牡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驈有皇，有骊有黄，以车彭彭。思无疆, 思马斯臧。
駉駉牡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骓有駓，有騂有骐，以车伾伾。思无期, 思马斯才。
駉駉牡马，在坰之野。溥言駉者，有驒有骆，有駵有雒，以车绎绎。思无斁，思马斯作。
駉駉牡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駰有騢，有驔有鱼，以车祛祛。思无邪，思马斯徂。
前文中看罢了战车，这里再回头来看看战马。这里大家注意到诗中每句的开始都是‘駉駉牡马’。看来战马是以雄性为主。
“駉駉牡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驈有皇，有骊有黄，以车彭彭。思无疆, 思马斯臧。”
这里我们的视线中是一望无际的乡野‘埛’亦通‘駉’。再看田野之上各色宝马数不胜数，驈、皇、骊及黄纷杂其中。思无疆- 这里我理解为不受拘束的想象。‘思无疆, 思马斯臧’两句连起来就是：要说驾车有力，我想像不出比这更好的马了！
“駉駉牡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骓有駓，有騂有骐，以车伾伾。思无期, 思马斯才。”接下来的描写表达的还是同样的意思，只是无边的思绪不是以空间为疆界的，而是以时间为疆界的。俗话说就是想一辈子也想象不出这等好马。当然这里马的品种更换为骓、駓、騂和骐了。我们可以理解为他是举目四望，刚才是东方，现在是南望。
“駉駉牡马，在坰之野。溥言駉者，有驒有骆，有駵有雒，以车绎绎。思无斁，思马斯作。”
当我们的视线落在西方时，我们看到了驒、骆、駵及雒等四色宝马。诗人开始强化他的思维效率，也就是不间断的想象，依然觉得不足以想象到眼前这些腾跃有力的宝马
“駉駉牡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駰有騢，有驔有鱼，以车祛祛。思无邪，思马斯徂。”不用说诗人在北方也看到了良驹四种：駰、騢、驔和鱼。这一次他的思维时空被彻底占满了。‘思无邪’他在专注思考下也不敢想象会有这等良驹存世！
诗人带给我们的是无限的遐想，他夸张地认为即便是人穷其一生，漫无边际地，不间断且专注地遐想都想象不到眼前的这些宝马良驹？更有趣的是这里提到了我之前说过的至今已近摒弃不用的分类学方法：不同色泽的马都有其专有名：
-驈、皇、骊及黄—驈（黑马白胯）、皇（黄白色）、骊（纯黑）及黄（黄赤）
-骓、駓、騂和骐—骓（苍白杂色）、駓（黄白杂色）、騂（赤黄）和骐 （青黑相间棋格状）
-驒、骆、駵及雒—驒（青黑色有白鳞花纹）、骆（白色黑鬃）、駵（赤身黑鬃）及雒（黑身白鬃）
-駰、騢、驔和鱼—駰（浅黑白色相间）、騢（赤白杂毛）、驔（黑色黄脊）和鱼（眼眶有白圈）
从以上十六种马的名称可见当时分类的细腻，可能是不便记忆而被后人放弃了。但是人们还是不时地能在文学作品中看到类似的分类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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