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19年的高考结束了,毛坦厂中学也不出意外地被再一次拉回聚光灯下。自“毛中”广为人知后,它早已变成了高考乃至中国教育中的一个符号,供人们分析、褒贬、玩味。有的人将其敬若神明,学校后门“神柳树”下的香灰落了一层又一层;有的人将其斥作妖魔,认为毛坦厂的校园里人性暗淡无光。 荔枝新闻特约毛坦厂中学的资深校友、江苏广电融媒体新闻中心制片人李明撰文,希望能通过他的回忆,还原一个相对真实的毛坦厂中学。
荔枝特报专稿 记者/李明
因为高考的缘故,跟江苏相隔几百里、安徽省六安市下面一个穷山沟里的中学——毛坦厂中学,几乎每年都要被抓出来“吊打”一番,今年照样不例外:前几天,一位来自毛中的学生,在微博上说他一年要做5000多张试卷,试卷堆起来有一米高,使得毛中又一次成为人们热议的话题。
如今,“高考工厂”已经成了她的另一个名字,20年前,我就是这家工厂里走出来的较早的一批“产品”。那个时候,毛中的名声还只是局限于省内,是人们口中的“复读学校”,是那些高考失败家庭眼中的救命稻草。我从高一开始就在那里读书,直到上大学,所以见证的要比一般人要多得多。
毛中的学习:做不完的试卷和保姆一样的老师
20多年前的毛中,远没有今天的规模。初中部每个年级两三个班,高中部高一高二一般为五六个到七八个班,高三分为两块,一块是应届班,班级数量跟高一高二年级一样,另一块就是复读班。
在我毕业之前,高三班的数量跟应届班差不多,但每个班的人数要翻倍,有的还不止。印象中最多的一个班超过了130个人,学生坐下去基本是上桌子贴胸口,后背又贴桌子,一到夏天,没有空调的教室就变成了一个大蒸笼,只要十分钟,就会浑身大汗淋漓。
但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毛中的学生从早晨6点开始,一直坐到了晚上10点半,从早读,到上下午的课,再到晚自习,几乎不需要老师怎么督促,到了点,大家就知道干嘛。从这点上说,的确很有一点工厂的味道。
毛中里的一切都是围绕着考试,从高一开始,考试,就成为我们的主题。高一到高二阶段,我们基本是月考+期中考试+期末考试。所有考试都要公布分数和排名,一般会贴在教室外的墙上,放榜的时候大家蜂拥过去,看看自己在年级中的位置,这个时候最紧张,每次手心都捏着汗,总以为自己很努力,但一看到排名,才知道比自己拼的人太多了。
回到班级里,班主任会给予排名提升的同学表扬,反之,对排名下降的同学也会点名批评,个别严重的,还会被单独叫到办公室。班主任在暴骂之余,会跟你一起分析下降的原因,总结经验教训;科目老师就更细了,会把上一次的试卷拿出来,跟你逐个题目分析,了解你为啥做错了,是误读题意,还是漏了某个知识点。通过这种保姆式辅导,只要你上心,通常下次你一定会逆转。
高三阶段节奏大幅度加快,那个时候,考试已经脱离了月和星期的概念,而直接进入到每天,每天至少有一门课的老师会带着油墨印刷的卷子进来,一发就是好几张,两节课100分钟内完成,然后第二天,老师会把他连夜批改出来的试卷发放下去,然后统一讲解,哪一题有什么样的“埋伏”,有没有人中招,怎么破解,等等,都会予以系统讲述。但此时已顾不上逐个辅导了,如果有问题,只能课下或者晚自习单独请教。
也在那个时候,什么黄冈卷、启东卷等等,全国各地的试卷都过了手。所以,一年5000张试卷,还真不算个啥。高三考试,不仅成绩下降是“罪过”,即便是持平,也会被老师找去谈心。但最难的也就是百尺竿头,很多心理脆弱的女孩,眼看分数死活提不上去,焦虑之余,经常一个人悄悄地在教室里或者寝室里哭。
在毛中最不能容忍地就是自己不学,还干扰其他同学学习,这样的学生通常在考试中都是垫底的,也成为各个班主任老师的“心病”,也是所有老师重点盯防的对象,班长或者同桌都是老师的“眼线”。有一段时间,我还没走出青春叛逆期,比较调皮,学习成绩波动也很大,动辄上下几百名,把一位班主任的心脏病差点都急出来了。好在后续接手的一位老师,本着毛中一贯的“治病救人”宗旨,苦口婆心劝导,然后又经常给予鼓励,总算逐渐把我拉回到正轨。但对于那些“死不悔改”、还严重拖班级后腿的学生,班主任在劝说、打骂双管齐下还不行的时候,就会找家长过来劝退。印象中,毛中每年都会有这样的学生。
毛中的高考:老师变身家长 手把手辅导关怀备至
高考倒计时牌从高三第一天开始就挂在了教室内,然后每天都会更换数字,提醒着每个人,我们离决战的时间又少了。给我们带来的既是激励,也是一种压迫感,玩乐都成为了一种负疚。
高考前最后一个月,毛中有一个誓师大会,照例每年是在大礼堂举行,所有的高三学生和老师都要出席,这种誓师大会,有校长的鼓励,有同学代表的表决心,而个别班主任老师的发言,往往也是声泪俱下,告诉我们,在我们的身后是父母和家人期盼的眼神,我们的成败关系着家庭的命运。很多人听了真的会当场哭下来,让疲惫不堪的我们,突然打了鸡血,卯足了劲去继续拼。
当然,高考前最激动人心的还是送考,在高考前一天,毛中会组织大巴,所有学生按班级统一乘坐,集体从毛坦厂镇开往六安市,原则上没有特殊原因学生不得单独出发。这个时候,当地派出所的警车会在前面开道,之后是一辆接一辆的大巴,虽然比不上今天,但也有大几十辆,场面甚为壮观。此时,学校和镇上一些居民,都会燃放鞭炮,以求孩子们都能马到成功。
乘车到了六安市区后,除了家住市区的,其余学生一律集体住在学校统一租住的宾馆。从上大巴的那一刻开始,一向严厉的老师们也突然变得和蔼了,说话也不再那么冲,会反复告诉大家放松、不要有压力,告诉大家如何应考,考试中发现不会的题怎么处理,完全变成了家长的模样。当天晚上,班主任老师也会挨个房间走一圈,提醒大家早点休息。
有一点,时至今日对我都影响很大,那时候,很多人习惯说这样的话:大考大玩,小考小玩,不考不玩。但毛中的老师却告诉我们,哪怕考前一分钟你还在看书,你都有再往上提升的可能!事实上,我在考试中就碰到了十多个考前随意翻到的知识点,也因此我有两科考出了历史最高分,最终考取了一所211大学。
跟现在成绩出来以后填志愿不同,20世纪90年代末,还在实行估分填报学校,也就是说,学生必须清楚地回忆自己的考试情况,然后对照标准答案,最后估算出总分,再对照以往的分数线,选择相应的高校。毛中的班主任会提供他的经验,再一一帮你把关,力求不要高分低报,或者低分高报。时至今日,我跟我的很多同学都很感恩,在那样的关键时刻,如果没有他们手把手地辅导,我们中间很多人可能就与大学失之交臂,或者再次沦为复读生。
离开毛中后:她不是“神”,也绝非“魔”
不过,从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去那里,虽然有很多次机会,但最终我都拒绝了。一个主要的原因,是当年岁月留下的心理创伤,这种创伤看不见、摸不着,但在很长时间里,让我以及我的同学们都倍感疼痛。离开毛中之后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每当遇到压力,我都情不自禁地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高考考场,每次都会急醒。前几天,国内一家媒体约我写一篇毛中相关的稿子,写完的当晚我就又做了同样的梦。
我的一位高中好友,当年成绩一直领先,但高考中却马失前蹄,从此几乎一蹶不振。我的一位表哥、一位表弟,也因为承受不了巨大的压力,最终宁可选择外出务工,也不愿意再去参加考试,从此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正是这种种,让我们欲爱还休:我爱她,但我不愿意再见她。
毛中不是“神”,虽然她化腐朽为神奇,让很多问题少年(比如我这样的),最终成为一个大学生。但工厂出品,毕竟只是产品。从当年来看,我们多数人只是考取了大学,谈不上多么满意。毕竟所谓的北大、清华并没有几个,211大学也只是部分。
从人生角度来看,高中阶段何等重要,决定命运的,不光是考试和分数,还有眼界和胸怀,而这些恰恰决定人生宽广度。这是包括我自己在内,很多毛中毕业生“痛的领悟”。毛中是钢铁熔炉,但少了一点侠骨柔肠,不成钢,便成渣;但作为人,不能只有钢和渣,还应该有其他选择。
但同时,她也不是“魔”,过分妖魔化不仅是误读,更是对她和那些淳朴老师们的恶意诽谤。在毛中读书的人,多数都是草根族,不通过考大学改变命运还能靠什么?全力以赴去奔跑、去竞争、去拼搏,不就是高考机制中还值得我们尊敬的元素吗?毛中那“治病救人、容错纠错”的理念,不正是今天我们一再呐喊希冀的吗?放下杂念、闷头实干,不同样是我们获取成功,最可靠的方法吗?⋯⋯
毛中一位老师曾经对家长说过:你管孩子生活,学习交给我。我的一位同事留言说:要是哪个老师这样对我说,我会感动到哭。是的,在城市的老师们默许甚至是鼓励家长多上辅导班的时候,还会有多少人敢于说出这样的话?在做好分内事的今天,有学校在教你知识的同时,成天“盯着”你,操额外的心,吃力不讨好,这到底是另类还是奇葩?
事实上,在毛中封闭的岁月里,我和我的同学们收获良多。毛中那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氛围,在我们心灵深处植入了一种叫做学无止境的东西,很多年后,随身带一本书,在经历人生最痛苦的时候看书,成了我的习惯,或者是心灵突围的方法。还有,成为“一只打不死的小强”。毛中能把一个失败者变成一个成功者,失败了,没关系,再来,再失败再重来,只要我还有机会,我就能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再就是“慢一点”,在人人急着往前赶的年代,不妨慢一点,不靠小聪明,而是靠对每一个错误的纠正,每一个小进步的积累,既是脚踏实地,也是一种情怀:慢慢走,欣赏呵。
高考是一座阿尔比斯山,人生或许同样如此,登山的我们,只能努力往上爬才能看到最美的风景,但同样记着,偶尔回回头。最后引用罗曼罗兰的一句话:“欢乐固然值得赞颂,痛苦又何尝不值得赞颂!这两位是姊妹,而且都是圣者。她们锻炼人类开展伟大的心魂。她们是力,是生,是神。凡是不能兼爱欢乐与痛苦的人,便是既不爱欢乐,亦不爱痛苦。凡能体味她们的,方懂得人生的价值和离开人生时的甜蜜。”(编辑/鸣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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